暮色四合,因為高大灌木的遮擋,光線暗得很快。
一個黑色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她後知後覺地抬頭。
晦澀的光線讓她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視野裡一直有模糊的顆粒感,那個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衣著儉樸但穿得整齊,但稍長且沒有梳理整齊的頭發出賣了他的邋遢,他像是特意來見什麼人,刻意將自己收拾了一番,但是長期不修邊幅的生活作風在細枝末節處暴露了出來。
蘇婉婉只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走。
結果身後傳來一句:“婉婉!”
聲音傳遞過來,也被手機的話筒給收了進去,她聽見手機傳來俞俏美一句咒罵:“靠!他怎麼沒跟我打招呼就去找你了!”
這句話蘊含的資訊量很大。第一,俞俏美知道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誰;第二,俞俏美一直都知道她的位置。
蘇婉婉的手一抖,手機直接砸到了地上。
她難以置信地轉過來看向那男人。
太陽在天際線下沉落,留下的餘暉盡數被幢幢的樹影吞沒,她眯起眼睛去看男人的五官,在他逐漸蒼老的容顏中,勉強想象出他年輕時候的樣子,五官立體,雙眼皮,是俞俏美會痴迷的花美男型別。
“婉婉,我終於見到你了。”男人快步朝她走來。
陌生卻親暱的稱呼瞬間讓蘇婉婉起了一身不適的雞皮疙瘩,她沉沉喝了一聲:“你別過來!”
那男人停住,但眼神裡的欣喜滿溢到猙獰的程度,在這燥熱的氣候下,蘇婉婉只覺得止不住地發寒,整個胸腔劇烈顫慄。
“婉婉,我是你爸爸。”男人裂開嘴對她笑。
在俞俏美的電話裡,這個男人生了重病,但是他此刻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像一個目的不純的惡鬼。
蘇婉婉不知道俞俏美當年是被下了什麼蠱,才會對這樣一個男人死心塌地。他的這個笑容除了讓她感覺到惡寒想吐之外,再無別的感受。
“你跟俞俏美之間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蘇婉婉咬緊下頜,脖頸處繃得緊實,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給出警告,“我不管你們透過什麼途徑買到了我的行蹤,我只警告一次,下次再出現在我面前,我直接報警。”
男人忽而大笑,那層粘在他臉上岌岌可危的偽善剝落,露出本來兇惡的面目。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這種大明星最怕的就是身敗名裂,你今天乖乖給我打錢,我就神不知鬼不覺離開,否則,”男人咄咄逼近,“我要讓整個劇組都知道你是個什麼賤東西!敢跟老子叫板,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麼孝敬老子!”
蘇婉婉尖叫地甩開對方抓過來的手,轉身就跑。她身上還穿著今天的戲服,蹁躚的廣袖留仙裙,頭上朱釵琳琅滿目,這樣華而不實的裝扮拘束著她的動作,跑起來不得不提著裙擺,很快就被追上。
她被蠻橫地揪著頭發,毫不留情的力度扯住了她的頭皮,有朱釵被甩到了地上,男人另一隻手牢牢鉗住她的手臂,相較懸殊的力氣讓她全無反手之力,只能徒勞地掙紮。
男人一邊動手,一邊汙言穢語地咒罵,面對流著自己一半血的骨肉,粗魯得令人發指。
絕望和無措將蘇婉婉死死捆住。
混亂之際,她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她身邊閃過,緊接著,一個帶風的拳頭徑直朝男人臉上招呼過去,他痛罵一聲栽倒在地上。
蘇婉婉驟然間被松開,重心不穩,直接坐在了地上,惶恐不安的抬頭,看見了周聿澤頎長的身影。
晦暗的暮色將他的身形輪廓裁剪成漂亮的剪影,他像發怒的獵豹,身姿敏捷,出手狠辣,沒有給男人求饒的機會。
“哪來的狗東西,也配碰她一根手指頭?”周聿澤惡狠狠揪住了男人的衣領,他顯然誤會了眼前的情況,把對方當成了想對她行不軌之事的暴徒。
在這亂糟糟的當口,蘇婉婉恍惚之間想起了高二那年被校外混混纏上的事,差不多的狼狽,差不多的黑天,少年一腳踏碎沉沉的暮色,改寫了那天回憶的底色。
她其實很懼怕回想起這些事。回憶是一個很恐怖的東西,它如同一個濾網,一遍遍將往事顛簸篩濾,篩掉醜陋的岩土,只留下璀璨的寶石。
她的比較和心機是醜陋的岩土,而周聿澤是那顆被千錘百煉的寶石,在她的回憶裡越來越明亮。
她並不想承認,被她舍棄的,或許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愛過她的人。
男人落荒而逃,周聿澤站在她面前。
蘇婉婉從亂飛的思緒裡回過神來,緩緩抬頭看他。
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輪廓,唯有一雙眼睛清亮,如同迷霧之中帶來希望的火盞。
她在冰冷的人世裡踽踽獨行太久,遇到的盡是腌臢的人和事,這麼多年來,唯有他,一身幹淨,眼神赤忱。
或許是蘇婉婉此刻的表情過於脆弱,自她回國以來一直對她冷言冷語的周聿澤軟下了聲音,在她面前半蹲下,安慰她:“蘇婉婉,別怕。”
她的眼淚難以自控地流了下來,身體先於理智將他抱住:“周聿澤,你怎麼才來啊。”
我以為你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這輩子都不會回頭。
周聿澤的身體很明顯僵住,彷彿是對這個擁抱潛意識的抗拒,蘇婉婉幾乎是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力度和反應,將他抱得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