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勝沒掐煙,吐了口煙霧,才夾在手裡走過來。
他上下打量遲盛幾眼,看著他的鞋和右手的腕錶,跟姜知杳往裡走的時候,才陰陽怪氣地說:“難怪不讓你爸搭理我們呢,原來是釣上金龜婿,就懶得理窮親戚了。”
姜知杳沒有理會他,她看出姜勝今天來者不善,也猜出原因,走進樓道的時候就知道今天不會太平,但上樓後還是沒想到姜民富會無恥到搬出爺爺奶奶過來打親情牌。
姜知杳爺爺平常慣會和稀泥,在客廳鏗鏘有力地斥責姜民達沒把家裡人放在心上。
張素心一聲沒吭,圍裙沒摘,跟姜民達彎著腰站在沙發邊。
“都是姜家人,我們老薑家這一輩只有個勝仔能傳遞香火,我說了多少次,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是你們是怎麼做的?你要沒門路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但民富都說,工廠大老闆都來你們家了,幫勝仔安排個工作很難嗎?啊?!民達啊,你生病爸媽和你弟沒少操心,你現在就這樣嗎?”
老人聲音不輕,對面住的奶奶開啟門往裡看了一眼,聽見腳步聲,又扭頭問姜知杳:“你爺爺奶奶來了?”
姜知杳點頭,在姜勝幸災樂禍的笑容裡拉開了房門。
姜民達一張臉漲紅,沒想讓這種場面被女兒看見,沒像往常那樣問她餓不餓,只讓她趕緊回房間寫作業。
“慢著。”端著茶杯的奶奶看向姜知杳,板著臉道:“我也有些話想問問杳杳。”
姜知杳想起董霖從她家離開的時候,對她露出的笑容。
直到此刻才知道那個笑容的真實含義,董霖輕飄飄一句不讓姜勝進廠,就能讓姜民達為難到在父母面前抬不起頭,支支吾吾地解釋自己也做了工作,但是老闆太忙了一直在出差見不到人。
太忙了嗎?忙到自己沒空所以沒辦法安排別人見他嗎?
姜知杳對這些人從來沒抱有任何幻想,她聽著姜民達在爺爺奶奶的逼問下說出自己如何做的工作,在工廠門口苦站一小時但因為證件進不去,說完又很快保證等董霖回來絕對會提姜勝的事情,最後說這事跟她沒有關系,她只不過是個孩子。
他深信不疑親自來家裡關心他身體的良心企業家,絕對不會無視這個小小的需求。
就只是提供一個面試機會而已,這種小事絕對沒問題的。姜民達這麼對老人家保證。
“爸。”
姜知杳突然出聲,打斷了姜民達的話。
她看著堆滿雜物的陽臺,又看著瘸了條腿用課本墊著的餐桌,最後看著張素心磨出毛絮的圍裙。
“為什麼別人能夠對我們的苦難視而不見,你卻做不到只關心自己家裡的事情呢?”
她指著姜勝的新球鞋,第一次用近乎刻薄的語氣說:“我也想買雙球鞋在體育課上穿,我也想週末跟朋友出去玩一起吃東西。既然幫別人找工作是小事一樁,那我想要的這些就更簡單了吧?”
姜知杳一直是乖巧的。
姜民達躺在床上一蹶不振的時候,張素心拉著她的手,教她怎麼說吉祥話,拉著她走親戚,唱歌、表演節目,最後在主人家開心的時候,笑出兩個酒窩甜甜地喊人,問叔叔姨姨,我們家最近好睏難,可以借我媽媽一點錢嗎?我們不會賴帳的,一定會還的。
張素心站在旁邊跟著點頭保證,她佯裝不懂大人陡然冷下的臉色,只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只知道人多的時候,大人是不會拒絕小孩子的請求的。
張素心最初會問她會不會難過,後面就沒再問,只告訴她家裡不會一直困難。
她當然相信厄運不會只纏著她們家,但總不能全家只有姜民達一個人自尊大過天。
她說出口這句話的時候,就知道他一定會生氣。
所以沒有退讓,眼神都如常。
直到爺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聲巨響過後,他氣得手都哆嗦,指著姜知杳罵:“狗東西,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
沒有人動。
姜民達嘴唇囁嚅最終什麼也沒說,張素心一抖,手指伸直又蜷縮。
他們習慣忍耐,習慣被斥責,習慣包容所有的負面情緒。
也習慣讓姜知杳跟著他們一起忍耐。
但姜知杳不想了,她不想忍受苦難的同時還忍受鄙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