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玉茗特意跟在山中道觀清修的李泌約好, 帶了三個孩子上山聽他授道。下山時,她故意讓車夫將車在半山腰停下, 讓孩子們去亭中看景。
她站在車旁,打發了護衛和車夫去一旁休息,自己則慢慢沿著石徑向上走了幾步,果然看到樹林中人影晃動,程光帶了一個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即便那女子一身布衣, 穿著極為樸素, 她卻一眼認出那便是沈珍珠。不由頓住腳步, 同時眼中濕潤了。
那女子看到她,忙快走了幾步,到她面前就要跪下:“珍珠謝過王妃了。”
“快起來, 這有什麼謝不謝的。”玉茗將她扶起, 看著那張臉上因歷盡劫難帶了些滄桑,心疼道:“這幾年, 你受苦了……”說著說著便哽咽起來。
珍珠此時已淚流滿面,遠遠地看了眼亭中的兒子, 抽泣道:“我受苦無所謂, 只怕不要連累適兒便好。希望他將來不要因為我這個母親而受到影響。”
“你這是什麼話?”玉茗嘆口氣:“子不嫌母醜,況且這一切又不是你的錯, 國難當前, 多少皇室家眷丟了性命,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你又何必對自己如此苛刻?”
珍珠輕輕搖了搖頭:“我眼看著當年的廣平王因為身份受盡屈辱,時常被張良娣欺侮, 連適兒也受到牽連。怎能讓他走父親的老路?不管他將來當不當太子,我只想他一生順遂,不要因為我而被人詬病。”
玉茗見她心意已決,知道無論如何也勸不了她,便讓她走近幾步去看看兒子。珍珠應下,卻有些遲疑,生怕走近了被兒子認出,那便前功盡棄。
一旁程光將一:“去看一眼吧。”
珍珠看他一眼,點點頭,知道這恐怕是見兒子的最後一面,將面容遮嚴實了,才低著頭慢慢向亭子走去。她越走近,腳步越發慢了下來,到亭外時已不敢再前行,裝作看著山下,眼睛卻不斷的往兒子身上看。
玉茗見她這般不捨的同時,卻又擔心兒子將自己認出引來是非,嘆了口氣。她問程光:“你們以後作何打算?”
程光眼神一沉,低聲說:“屬下只想,她要去哪裡便陪著她去哪裡,只要能在她身邊就好。”
“那你們……”玉茗見他如此說,有些吃驚,她本以為程光如此痴情,珍珠已經答應他的心意,可今日看來,似乎兩人相互之間彬彬有禮,並沒有任何親暱舉動。
程光見她誤會,忙解釋道:“王妃不要誤會,我跟沈夫人之間清清白白,一切都是屬下一廂情願,她並未答應。”
玉茗一聽便明白了。想必珍珠仍顧慮自己是太子妾室的身份,一時難以接受程光,所以這兩人雖同行多日,並未有越距之事,她嘆了口氣,心裡有了主意。
這邊沈珍珠站在亭外,突然看到李適從亭中走了出來,心中一驚,好在他只是與她擦身而過,她這才虛驚一場,可接下來心中便是一痛,距離兒子不足三尺,卻無法相認,作為母親,該有多難過?
玉茗看到方才那一幕,見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回來,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輕輕拉住她的手說:“放心吧,如今適兒是太子長子,那崔氏已不在人世,沒有人能傷害他了。”
珍珠點了點頭,慢慢跪在她面前,重重的磕了一頭:“王妃的大恩,珍珠沒齒難忘,能看到適兒一眼,我這一生便無憾了。”
玉茗輕輕扶起她,用帕子給她擦去滿臉淚水,輕聲說:“既然你已經打算離開,便放心去吧。放下這裡的一切,離這個吃人的皇宮遠遠地,不要再回來了。”
她看了一眼程光,接著說道:“我想這麼久你也應該明白程光對你的心意,他是個值得託付的人,你不必顧忌以前的身份,踏踏實實的跟他走吧。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沈夫人,只有沈珍珠。”
珍珠點點頭說:“謝王妃提點,我原本想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可這一年多來,他不論我如何趕甚至故意不理睬都陪在我身邊,如今見過適兒,我的心願已了,既然他不棄,我便不離,從此共歷風雨。”
玉茗聽她想明白了,這才放下心來:“這便對了。”她將珍珠的手輕輕交給程光,對他說道:“珍珠我便託付給你了,也只有你,我才能放心。離開長安後,記得寫信來報個平安,若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
程光用雙手將珍珠的手緊緊握住,他沒想到,竟然她會答應自己,一時激動萬分。兩人相視一笑,轉身對玉茗施了一禮:“多謝王妃成全,我們這就告辭了,請王妃多加保重。”
珍珠回頭看了遠處的兒子最後一眼,終是狠了狠心,跟著程光走下山去。玉茗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慢慢往回走。她的心空空的,好似少了什麼。
一路上,她坐在那裡不說話,想著以前跟珍珠的過往,沒有注意到李適也寡言少語,未跟其餘兩個孩子一起說笑。
是夜,玉茗正在院中,突然看到李適走了過來,她笑著問:“適兒為何沒在書房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