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孝期中,玉茗整整兩年沒有參加任何宴會,甚至很少出府。所幸她在山上那兩個月,愛上了看書,是以有書作伴,倒也不會無所事事。也是因了讀書,她的性子慢慢沉穩下來,不再似從前那般冒冒失失,有了些大家閨秀的儀態。
這些日子,陸續有壽王的訊息傳來,她聽說他的病慢慢好了,卻仍是很少出王府,自從武惠妃過世、忠王亨被立為太子,城中百姓們似乎跟玄宗一樣,將這位曾經寵極一時的壽王慢慢遺忘了。若說偶爾還有人提到他,也是因為那位傾國傾城的壽王妃。
只是,那位能歌善舞的美人王妃,卻因為壽王為母守孝不再出現在眾人面前,聽說,她還卸下釵環,換上一身道服,為武惠妃祈福。百姓皆是嘆息,可惜了這嬌滴滴的一位美人。
玉茗聽著這些偶然傳入耳中的閑言碎語,只覺得那人離她似乎漸漸遠去了,或許再用不了多久,她便會淡忘這位曾經被自己愛慕多年的十八郎,將那些情思一併拋卻。
每當想起跟他相處的那些時節,她總會淡淡一笑,接著便是一聲輕嘆,彷彿做了一場夢似的,即便她萬般不願醒來,卻總有天明之時。在這平靜如水的歲月中,她行了及笄之禮,只待幾個月的孝期過後,便可接受提親,嫁為人婦。
女子待嫁,本是喜慶之事,可玉茗的心緒卻有些沉重,方才有人送了信來,說她那義父楊思勖病重,派人來接她去一趟那翊善裡私第。自從認了這位義父,玉茗便當他是半個父親一般尊敬,盡管世人對他多有偏見,可她卻仍極其敬重這位長輩。每逢佳節都要去他宮外私第探望。
韋昭訓得知女兒認了虢國公為義父,雖有些忌憚此人宦官身份,怕因此影響了女兒的姻緣,可拗不過她的犟脾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
玉茗得了訊息,稍作收拾便令府中備好車前往翊善裡。虢國公雖是聖人身邊的紅人,卻是極為低調之人,並不如高力士那般張揚,連這私第都在城郊僻靜之處。
她在門前下了車,守衛一見是她,也未阻攔,而候在門邊的一侍從忙將她迎了進去。一路上,她問起義父的病情,卻見那侍從只是搖了搖頭,便知這回必是不好了,心中難過,卻不能表現出來,待到了門口,長吸一口氣,緩了緩情緒,才走了進去。
那位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虢國公,此刻雖重病在身有些憔悴,卻仍讓人感受到不能直視的威嚴,他聽見腳步聲,吃力的睜開眼,正看到玉茗來到榻前,抬起手臂擺了擺手,示意那侍從迴避。
待屋中只剩他們兩人,玉茗走近幾步,跪在榻前,輕聲道:“義父不必擔憂,這病不過一時,很快便好了。”
楊思勖搖了搖頭,他明白自己這次怕是撐不過去了,一生雖無兒無女,卻也享盡了富貴榮華,早就看淡了生死,唯一牽掛的,便是這女娃娃。
他吃力的從枕下掏出一個木盒遞給玉茗,示意她開啟。玉茗輕啟木盒,發現裡面是一塊印章,上面刻了虢國公印四個字,她一愣,這乃是他的私印,為何要交給她?
只聽楊思勖低聲說:“我怕是無法再護著你了,這印乃是聖人所賜,隨我多年,如今再無可用之處,便留給你罷。若將來有難,可拿著此印去找那宮中高力士,他欠我一個人情,定會幫你。”
玉茗聽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這位義父寡言少語,雖然看似無情,卻對她這萍水相逢撿來的義女極好,甚至連最後都替她著想,而她又能為義父做什麼呢?
楊思勖見她淚流滿面,心中也是一片悽然,沒想到他自詡無牽無掛這一生,卻終是被人情所牽絆,可也因這人間情暖,令他這一生再無遺憾。
“我知你愛慕壽王,可他失了勢,又娶了王妃,終非良配。況且宮中向來是水深火熱之地,你這般性子,要如何在其中存活?便斷了這個念頭吧。”
玉茗聽了,知道他是對自己放不下心,哭著說:“義父說的,茗兒記住了。”
楊思勖緩了口氣,又說:“世人說我乃是吃人肉的魔頭,我都未曾在意,只要能守在聖人身邊,其餘又有何幹系?你不必難過,我楊思勖這一生,已是無怨無悔,如今終將解脫。就算墜入阿鼻地獄,也是自作自受。”
“義父萬不可如此說!殺敵乃是為了守護大唐江山,佛祖定不會怪罪義父,茗兒會每日念經為義父祈福,消除業障,懇請義父好好養病,不要多慮……”玉茗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
楊思勖聞言,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笑容,即便那笑淡的幾乎看不出。他輕聲說:“不要再哭了,叫你前來,便是為了將此物交給你,如今心事已了,你便早些回去吧。”
玉茗聽了,只得站起身來,向他深深一拜,拿著那木盒出了門。卻沒想到,這一別便是生死相隔。
三日後,虢國公楊思勖卒,時年八十七歲。
玉茗經歷了這兩番生死離別,難過之餘,仍記得答應楊思勖的事,他無子嗣,她便將自己當做他的女兒,為他守起了百日孝。每日去那大慈恩寺中上香,誦讀經書為他超度,直到百日孝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