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只點了點頭——他猜想景緻應當不願讓方道秉知曉自己的狀況,不願這話從自己口中說出。
方道秉自討沒趣,幹笑了兩下,撐著自己的膝蓋緩步往前走去。
出了宮,周禮上了車駕,馬不停蹄的往家去。
“夫人今日如何?”在正屋伺候的是郭媽媽,周禮脫去了鬥篷官服,著常服走到水盆前淨手,例行公事一般詢問,“好些了嗎?”
郭媽媽理理鬥篷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即便沒有說話,動作已經在替她嘆氣。
周禮倒是坦然的不像話,扯過帕子擦了擦手:“我去看看她。”
新婚那一晚的痕跡還留在府中,這原本應該由入府的新婦打理的事務,如今都耽擱下來,纏成一團亂麻。
景緻房中仍舊同在家中時一樣攏著最暖的火,藥味氤氳,紅姜在門口守著那一小口藥爐,見周禮來了便起身見禮:“大人。”
“景緻呢?”
“房裡睡著呢。”紅姜對周禮終歸有些抱歉,始終低著頭不去看他,“今日宮裡的蒲醫女派人來看過了,說,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周禮一愣,這段日子宅子裡的醫者絡繹不絕,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如今連蒲醫女也這麼說,他才覺得——完了。
景緻的這條命是真的完了。
強撐著打起精神,周禮瞥了眼緊閉的窗子,壓低了聲音:“這種話別再她面前說,最後這段日子就勞你多看顧些了。”
“大人何必說這種話來折煞我。”紅姜別過身抹了把淚,“我本來就是小姐的丫頭。”
周禮點頭,獨自進了房裡。
他日日如此,到了府,換下衣服,問上幾句便在景緻床邊坐上一整夜,端茶倒水,喂藥照顧,寸步不離。
“就算是一起生活一輩子的老夫妻也不一定能做到這一步,他有心。”萬福寶看著周禮擰了溫毛巾為床上的景緻擦手,滿意地咂吧著嘴,繞到他右邊,“長得還不錯,說真的,你真不想把人帶回去啊?”
“瀏陽已經當上皇帝了,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去啊!”坐在床腳的景緻是詭異的果凍質地,新婚夜之後,她開始能夠脫離身體,現在和萬福寶越來愈接近,兩人開始能夠不被人發現的對話。
萬福寶走到景緻身邊並排坐下:“你看看這副身子就知道,估計也就這幾天了。”
周禮渾然不覺,照顧了病人一整夜,直到天亮才站到書桌前提筆,沉思片刻,寫下“嘉禾、立安”兩個字。
臘月二十九,宮裡一早便傳來旨意,周宅的僕從從未見過這陣仗,賞賜禮物流水一樣搬進庭院。
宮裡來的公公正是那日的小得子,他迎上急匆匆換上官服趕來的周禮,笑眯眯的率先道喜:“周大人,您呈上去的年號裡陛下選了‘立安’,如今正是年節,陛下口諭,便不詔您進宮,這些賞賜您收下便是。”
周禮接過公公遞來的禮單,粗略掃了幾眼,便看出了這賞賜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裡頭金銀玉器不多,倒是以名貴藥材,各方朝賀為主,不是些貴重的東西,圖的便是一個新奇。
“還請得公公替我謝過陛下。”周禮微微拱手,面上的急切都沉了下去。
得公公笑著擺手,他在新帝身邊二十多日,除了在宮裡頭伺候,這還是頭一遭出來傳命,來的路上便免不得對主子多加揣度。
他自然知道這周禮的新婦同陛下的關系,表兄妹,加之陛下每每提起周禮總是問上一句這個女子,他而今自然多嘴問上一句:“令夫人而今可好?”
“自然……”
周禮話說一半,後院突然傳來悽厲的哭聲,兩人都是一愣。
後院裡頭一個身著紅襖子的丫頭連跑帶跌的沖過了側門,看見周禮便開始哭嚎:“大人大人,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周禮的時間此刻重新轉動,他沒來得及客套須臾,甩手便沖向後院,就連身後跟著的得公公也全然沒有注意。
兩人一前一後呼啦啦跑到後院正屋,周禮掀開門簾——紅姜正伏在床邊,身邊一灘鮮血,床上的人已經放平,面上蓋著一張紗巾遮掩遺容。
“啊呀!這是公主殿下!?”得公公驚撥出聲。
身後姍姍來遲的傳信的小丫頭一把跌進門裡,沒喊出的後半句這時才喊出口來:
“夫人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