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顫巍巍爬了起來,不敢再說一句。
“收了梯子,”管家最後交代一句,“如果這真是最後一樁差事,不管怎麼樣,咱們得辦的漂亮。”
一行人進了府,這大街上便真的空無一人,只有剛剛掛上的紅燈籠,其中的燭光映得磚石發紅,風一吹,晃晃悠悠的。
景緻這當子卻病得更重了,病來如山倒,何況她從來就沒有好過,現今像是大山下壓著的頭發絲,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
蒲公英收回搭脈的手,對上老夫人和紅姜憂心的眼神,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輕聲道:“咱們出去說吧。”
老夫人急忙點頭:“咱們出去說。”
一直在床上閉著眼睛的景緻卻突然開口,她全然沒有睡著:“就在這兒說。”
“小姐。”紅姜立馬上前,“讓醫女同老夫人說吧,您昨夜一直沒睡好,好容易這會兒舒服些,再多睡會兒。”
景緻閉上眼,搖了搖頭:“我要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才睡不好呢。”
蒲公英看了看老夫人,又看了看床上的景緻,重新坐了回去:“小姐不大好,虛證,現在五髒衰退,便是扁鵲在世也只不過拖延時日罷了。”
“老夫人!”
老夫人像是被閃電劈中的老松樹一般,身子一歪,黃媽媽和屋內的一眾丫鬟驚呼著上前去扶,她左手攀住紅姜,就往床上看去:“我景緻……沒得,沒得救了?”
“如今用的藥都停了吧,現在最好是用些溫補的參湯。”蒲公英直說,但餘光裡觸到景緻的身形輪廓便立即收回,她不忍再看,站起身背起一邊的藥箱,“如今大內也亂著,我回去寫好了方子送過來。”
老夫人和著景賢猛地抓住她的衣角,淚水滾滾:“醫女,你是連疫病都能治的醫女,如今我們景緻,求求你也救救我們景緻吧。”
呼吸像破風箱一樣響起的時候,方景緻自己也嚇了一跳,她勉強支起身子,安撫著屋子裡的人:“祖母,您別為難她。我是知道醫女的醫術的,讓我同她說上兩句話吧。”
老夫人只一味哭著搖頭,景緻輕輕晃了晃紅姜的胳膊,這個小丫頭於是帶著淚意,哄著勸著,將老夫人同景賢一道帶到外間去了。
蒲公英站在原地沒動。
這段時日她在大內,見過太多死前走投無路,將她當作最後一根稻草,央著她續命的貴人,如今只怕景緻也說出這種話,撲破她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小姐,我不能……”
“我只託你一件事。”方景緻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空檔,直接打斷她,“後日我成親,你給我用藥,讓我能堅持到婚禮結束吧。”
“你說什麼?”蒲公英一驚,猛地回頭看她,身上的衣袍帶起一股氣流。
“你聽清了,我沒有力氣再說。”景緻點頭,認證了她剛剛聽見的話,“你也看到了,我祖母和妹妹這副模樣,我若是就這麼死了,她們……”
“這同您成婚又有什麼關系!”蒲公英恨不得景緻能直接哭著求她,蹲在床邊緊緊攥著景緻的手,“我實話同您說吧,今日我出宮之前,宮裡的禁軍已經集結在各處宮道裡了,城外的叛軍不日便要殺進來,究竟是您先走,還是榮適先消失,還說不準呢。”
方景緻許久不曾聽到過外頭的訊息了,人人都憂心她,不肯對她多說一言。
如今倒是蒲公英,她不是府中人,反而直言不諱。
“我若是死在家裡,便還是方家的女兒,但我嫁出去,她們起碼還能安慰自己,我已是他人婦。”景緻掙紮著抽出手,抓住蒲公英,“我認識的朋友裡只有你能幫我了,公英,求你,幫幫我。”
蒲公英緊緊閉眼,在靜安寺裡,只有景緻來握住她的手,而今,而今……
“我幫你。”
老夫人和景賢還在內室低聲哭著,蒲公英由抹著淚的紅姜送出門,她站在屋門外,從藥箱中掏出一隻盒子遞給紅姜:“這裡頭是我師父傳下來的野山參,我今日想著帶來應急的。”
“醫女,這我家小姐不會讓收下的。”紅姜慌亂的擺手拒絕。
“收下吧,之後我抓了藥派人送來。”蒲公英匆匆一塞,提了提藥箱挎帶,步子又急又快,很快,在長廊中再也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