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陽點頭。
王侍郎同周禮對視一眼,換成了周禮解釋:“我調查疫病,是從西城查起。”
“早年新帝登基,崇尚佛教,城中城外,榮適的個個州縣都修建了廟宇供奉,這事大家都知道。問題就出在廟宇上。”周禮翻出中間的一張紙,“這裡,整個榮適現在有九千多個廟,如果不修廟,朝廷便不會按照條例撥款,免除賦稅的條款中也有條文寫明瞭要看廟宇建設。”
“依照我們的國力,蠻人無論如何也攻不進洪州的。”周禮說到這裡再次壓低了聲音,“兩年前蠻人來朝,陛下曾經和蠻人使者單獨對談過半個時辰,殿內遮蔽了所有僕從,具體聊了什麼,連史官也無從得知。”
“但那之後,蠻人突然開始集結兵力,大概三個月後,他們開始攻打邊城。”周禮說的都是瀏陽入朝之前的事情,他不瞭解,此刻細細聽著,句句都透著古怪。
“你那時候還是個孩子,”王侍郎補充,“先帝尚在之時,我們同他們有過停戰協議,已經有二十載未曾有過戰爭了。”
“所以,是在陛下同他們見過面後開始了戰爭,我們節節敗退,不斷丟失城池。”瀏陽迅速抓到問題的關鍵,視線在王侍
郎和周禮臉上輾轉幾次,驗證了自己的猜想,他終於問出了那個關鍵問題,“國庫。不出意外,國庫現在已經是一個空架子了。”
王侍郎和周禮沒有回答。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突然的瘟疫,原本並不可能發生的戰爭竟然全都是因為一個帝王的一己私慾。
“陛下和蠻人做出交易,他大開城門,割地退讓都是為了掩飾國庫空虛,不願讓榮適毀在自己手中,不願背負罵名,對吧?”瀏陽這話問的直白,王侍郎匆忙抬手示意他噤聲,他卻不肯,只固執的繼續說下去,“那那些百姓呢?姜棟和霍酒那些將領呢?他們註定要成為這場戰爭中的犧牲品嗎?”
“憑什麼?”
王侍郎不知道該作何回答,他也曾問過為什麼,但他早就不再年輕了,即便在心裡叩問千百遍,他也不會像瀏陽這樣口無遮掩的問出口去。
“大人,時辰到了。”驛丞在門外低聲提醒,“馬匹和幹糧都為您備好了。”
瀏陽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便要起身,王侍郎便在此時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瀏陽,姜棟作為主帥,戰死沙場已經是註定的了,你此次回去兇多吉少,”王侍郎垂首,不敢去看瀏陽的眼睛,“現在還有機會,新的身份和盤纏我都給你準備好了。驛站內外我都安排好了,就此金蟬脫殼吧。”
“侍郎已經安排好了,再走三十裡,瀏陽這個身份會用墜河失蹤的理由消失。”周禮遞上自己手邊的包袱,似乎是怕瀏陽擔憂,補充道。
“多謝侍郎替我謀劃,但道不同不相為謀,請恕瀏陽難以從命。”瀏陽當著兩人的面從後腰掏出那把匕首,重新別到腰間,端起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看向周禮,“我的名字是她給的,我丟不下。至於你,若是她知道你是這種人,必定恨你。”
他說的隱晦,但周禮就是知道,這兩句話中的“她”都是在說景緻。
“今日我只當未曾見過你們,也請兩位只當我沒有來過,”瀏陽沒再停留,他兩步走到門邊,一把拉開——
“咱們就此別過吧。侍郎,周大人,珍重。”
他走的毫不留情。
瀏陽尚未及冠,只在腦後高高束起一束馬尾,他不曾回過一次頭,隨著風離開,留給都城的只有背影。
王侍郎同周禮站在窗邊目送著他離開,兩人默契的不發一言,直到遠處的雷帶著閃電滾滾而來。
周禮側目看王侍郎:“侍郎,您……”
“我早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只是未曾想過他會拒絕的這樣幹脆。”王侍郎看著只餘下馬蹄印的官道,衣裳裡包裹的身體驟然蒼老下去,“我眼看著高樓起,眼看著宴賓來,如今我也要和這樓一般,我們都老了,要成為這世間的一抔土了。”
“罷了,這都是命啊。”
王侍郎只留下這最後一句話像是詛咒一般的嘆息,他佝僂著背轉身。
周禮上前扶他,他只是伸出手一擋,獨自強撐著走出這扇門。
“絹帕麻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王侍郎一搖一晃的下了樓梯,直到最後幾階,他似乎再也撐不住,一手支撐在扶手上,“清風兩袖朝天去!……”
雷聲在身後炸響,王侍郎再沒走出一步,整個人竟然直愣愣栽倒下去——
“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