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珍重
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呢,離都城越遠,瀏陽越開始混亂。
他從恭州來都城逃難的路上見過許多人,活著的,死了的,在被那隻狗咬過以後他差一點以為自己的一生便會就此結束,但方府的人把他救了下來,他變成了景緻的表哥。
方景緻,景緻,他最初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孩子看待,只覺得她是孩子心性,纏綿病榻太久,對什麼都懷著些陰晴多變的心,但她變了。
她在他面前幫了很多人,不是做給旁人看,只是自己先這樣做。
景緻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孩子,他這樣想,直到遇到霍朗之後也是,但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是中秋節她在他面前流下眼淚的時候嗎?還是她在萬福鋪狡黠的幫著杜彩鳳堵住她大伯的嘴的時候?又或是春闈前在考場前望向他的幾眼?抑或是……抑或是在臨行的城門口,隔著車簾向他告別的時候……
總之,方景緻在他心裡漸漸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少女,直到現在,她從一個單薄的富家小姐,變成他眼睛裡的方景緻。
那樣的方景緻對他說“不要受傷,活著回來”,瀏陽長久以來無處著落的心,因著這句話,就此拴在那扇朱門之後的女孩身上。
我喜歡方景緻嗎?
我喜歡方景緻吧?
我喜歡方景緻。
馬匹勒住在第一個驛站,瀏陽的心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原來,我喜歡方景緻啊。
馬兒踏著蹄子原地走著,最終站住,瀏陽翻身下馬,驛丞迎上來接過韁繩,兩人擦肩時低聲開口:“您往何處去?”
“《入京》。”
這是瀏陽那日在靜安寺和王侍郎約好的暗號,驛丞微微點頭:“您要見的人在天字二號房等您。時間緊迫,半個時辰後我備好馬匹,您下來便成。”
一樓只零散坐著幾個也是外出公幹的人,瀏陽目不斜視,徑直上了二樓,直到掛著天字號的房間門外抬手叩門。
“誰?”裡頭傳來一道年輕的男聲。
“我。”瀏陽迅速意識到王侍郎還帶了第三個人來,自然的從身後的包袱裡掏出匕首,別進了後腰。
所幸再次開口,是王侍郎的熟悉聲音:“進。”
瀏陽推門而入——正對著門的桌子擺著茶水,王侍郎正對門坐著,右手邊是見過幾次的周禮。
瀏陽進了門,在王侍郎左手邊落座,他一言不發,只盯著周禮,像是窺伺獵物的頭狼。
“這次都城疫病,周禮幫了我很多。”王侍郎捏著茶杯,言外之意是,周禮值得信任。
瀏陽這才收回視線,他並不在意周禮這個人,但他總是出現在方景緻身邊這件事,他已經敏銳的感知到了。
“您和洪州的縣令孔賀交好?”瀏陽選擇暫時不去看他,只望向王侍郎。
猛然聽到老友的名字,王侍郎一愣,但還是盡量簡單的解釋了他們的關聯:“孔賀和我曾是同窗,我們同年登科,同年入仕。只不過後來我被點去了揚州,他去了洪州,那之後有數十年未見過了。他可還好?”
瀏陽給自己面前的茶杯添水,茶水倒出的瞬間,他開口:“他死了,為了保護洪州百姓,被蠻人剝了皮。”
王侍郎手一抖,本就放在桌邊的杯子被帶下桌沿,瀏陽一手接住,並不在意裡面的茶水灑了一手,將杯子放回原位。
“節哀。”瀏陽按住王侍郎的手腕,示意自己接下來話的重要性,“我此次藉著跑馬兵的身份回都城,是因為他死前託人留了話要我告訴您。他說‘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長短’。”
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坐著的三個人都沉默下去。
王侍郎眼角似乎有淚,他藉著抬手的動作抹了一下眼角,從袖中掏出一疊紙來:“此次就算你不見我,我也要見你一次的。”
瀏陽看著最上面的一張藥方,突然想到了最恐怖的一個猜測:“難不成,此次都城的疫病也是……”
“是。”王侍郎將那疊紙都遞給瀏陽,“這段日子我怎麼想都覺得這疫病來得蹊蹺,辛虧周禮曾在民間著史,他對都城熟悉,調查了許久才有了些頭緒。瀏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今日走出這扇門就必須爛在肚子裡。這是為我們,也是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