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剋制地往後退了一步,腳下絆響了椅角,在黑夜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尖銳聲音。
謝觀憐驀然從噩夢中驚醒,惶恐地睜開眼皮,側目便是青年神態溫慈,眼神卻古怪的打量。
她剛醒來,沒有察覺脖頸有何不適,下意識撐起身,哽咽著往他身上撲去。
聽見她莫名的哽咽,他沒有躲開,身形僵直地由她抱住,垂在一側的右手卻在顫抖。
懷中的女人抽泣的語氣朦朧,含著初醒來的軟噥和嬌氣:“……終於是完整的了。”
沈聽肆沒聽懂,抬手按住發顫的右手,垂著眼溫和地反問:“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謝觀憐腦子瞬間清醒,反應過來現在並非是夢,而她還在沈聽肆的書房中,剛才聽他講佛法睡著了。
她又想起之前和他說過,聽完就乖乖地離去,不會對他做什麼。
但現在她做噩夢了,可以佯裝不清醒。
謝觀憐就這姿勢將他的腰身抱緊,臉埋在他的懷中,含糊不清地呢喃:“我剛才做噩夢了,夢見你被人掏空五髒六腑,被人塞進了地窖中被做成了肉身菩薩,你不停地求我救你,可我怎麼都救不了你,好可憐啊。”
其實也不是肉身菩薩,這種死法太文雅了,不至於嚇到她,而夢見被掏空的內髒,腸子,放幹了血,讓人架在木架上。
夢中到處都是血,像是瘋了似的,那些血化身無數隻手掐著她,拽著她。
血腥得她現在醒來都還心有餘悸,心中難受得眼中的淚又忍不住湧了出來,“好嚇人啊,悟因,我都不敢睡,以後多給我念幾遍佛經好不好。”
她死死的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如同癮君子般汲取檀香,想要換取片刻的安寧。
沈聽肆凝著她帶有餘悸的驚恐,遲疑片晌,抬起手搭在她的後頸上,彷彿不久前的殺意並非出現過,溫柔地安慰她:“只是夢。”
“只是夢嗎?”她抬起茫然的臉,雅黑的卷濃睫毛被淚水打濕得根根分明,還含著欲掉不掉的飽和的淚珠子,虔誠地望著他。
“只是夢。”沈聽肆抬起她清瘦的下巴,瞳仁沉寂的與她對視,指尖拂過她眼角殘留的淚,下意識想要將打濕的指尖置於舌上。
手一抬起,他看見她的臉驀然回神。
想舔淚……
他瞬間如洪流過激渾身發燙,強行抑制古怪的行為,側首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邊,氣息微喘道:“整本經書已講完,再過一個時辰晨鐘便要敲響了,檀越該回去了。”
語氣溫軟,卻很無情。
謝觀憐見裝柔弱無用,失落的單手捂著額頭,眼含歉地站起身,對他揖禮:“又打擾悟因一夜了,多謝你今夜的幫我。”
沈聽肆眼皮微闔,遮住褐色的瞳孔裡空寂渙散,唇角上揚出微笑的弧度:“無礙,早些回去罷。”
謝觀憐眼中露出感激,然後虛軟著雙膝,朝著門口走去。
剛跨出一步,身後忽地響起青年溫軟得毛骨悚然的聲音。
“檀越稍等。”
謝觀憐腳步遂止,不解地轉頭看去。
沈聽肆取下掛在牆上的羊燈,先將燈芯點燃,上前放在她的手中。謝觀憐順著他的動作,目光落在懷中的燈上。
“天很黑。”他挑起單薄的眼皮,眼底似洇著一層看不見的霧,周身渡上聖潔的柔光,充滿了神性。
這還是第一次被他主動關心。謝觀憐心覺詫異,對他彎起月牙眼:“多謝。”
“嗯。”沈聽肆站在門口,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
黑夜將最後的一絲光影吞噬,她也徹底歸於黑暗之中。
直至看不見女人的身影,他長睫斂下,目光落在右手上,五指蜷縮。
忽然想到,剛才他其實並未用力,所以她恰好露出的窒息與難受,真的是因為噩夢。
原來她真是因為夢魘,才會深夜前來,不是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