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聶言臉上才擠出笑來,嘆了口氣:“賢弟啊,現在看來,你當年做刑部侍郎著實是屈才了,為兄甘拜下風……這妖書的事,你要想知道,為兄告訴你便是。”
斟酌半晌,聶言慢慢同曹野說起了七年前的事。
在曹嵩的一眾門生當中,聶言一直認為,他才是和曹嵩最像的那一個。
他與曹嵩本是同鄉,早在入仕之初,聶言便已經想好要攀上曹嵩這棵大樹,於是,跑曹府跑得格外勤快,加之他天生得儀表堂堂,能言善辯,很快便得到了曹嵩的賞識,成為了常伴曹嵩左右的門生。
可以說,相比於曹野,聶言才更像是一個流著曹家血的人,多年來,他蟄伏在曹嵩身邊,學會瞭如何口腹蜜劍,結黨營私,而同時,他也不免和曹嵩有了一樣的習慣,那便是日日撮土焚香,求神問蔔,只希望有鬼神能助其心想事成,如願以償。
在京中,曹嵩和聶言求神信蔔,這並非是什麼秘密,畢竟,曹嵩的兒子曹野自小體弱多病,此事朝野人盡皆知,而聶言為了討好曹嵩,曾四處為曹野求神拜佛,甚至還一度想要讓曹嵩拜五通,最終卻因為曹嵩有所顧慮,未能施行。
七年前,隨著天火墜地,一夜之間,有關天火的妖書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連著幾日,不但許多百姓都在街上撿到了那張大逆不道的妖書,甚至就連聶府門口都被人擺上了一封。
當時,聶言因為天火被砸斷了腿,本正在家中休養,結果,在展開妖書的一瞬,他整個人如遭雷劈,竟是瞬間在榻上坐了起來。
雖說,這封妖書一看便是沖著阮雲夷來的,但是字句間卻也不難看出,書寫之人篤信鬼神之術,甚至還頗為精通此道。
要知,當時京城中有如此筆法,能一夜間將此書散得到處都是,並且還篤信鬼神之道的人,加在一起不會超過十個,而位高權重到敢將矛頭直指阮家的,恐怕就只有聶言一個。
本來趁著天火,聶言便剛使了些法子弄死曹嵩,估計朝野上下都正覺得他下一個就要對曹野下手,而阮雲夷本來就是曹野發小,此事兜來轉去,最後都免不了要落在他身上。
如果這妖書只是要構陷阮雲夷也就算了,偏偏它上來就說了,天火即為天兆,將皇宮震碎,意味著神啟帝恐怕並不得天意……
彼時,聶言將那妖書看了三遍,已然出了一身冷汗,當即不顧斷腿還無法行走,強行下了地,準備進宮面聖。
在朝為官多年,聶言已經深諳這官場上的道理,心知若是等著人找上門來他便已落於下風,須得先發制人,才能爭得一線生機。
而進宮的一路上,聶言仔仔細細想了,這封妖書到底會是出自誰手,然而絞盡腦汁,卻還是一無所獲。
畢竟,阮家從不參與黨爭,而阮雲夷身為阮家的最後一個兒子,不但是禦封的神火將軍,更是遼州總兵,多年來,若不是阮家人死守北境,一旦遼州失守,只怕整個中原便會陷入一片戰火。
在如此情形下,扳倒阮雲夷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即便聶言極為聰明,也實在想不通會有誰想要置阮雲夷於死地,但現今,他卻顯然已經顧不上阮雲夷了。
聶言須得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才行。
拖著斷腿,聶言光是走進宮中便已經出了一身汗,而進了寶殿,他不敢耽擱,立刻便呈上了那封妖書。
幸好,這幾日京中百官都忙著救災,似乎還未有人注意到此事,如此,就給了聶言機會可以扭轉形勢。
眼看神啟帝臉色越來越差,聶言趕忙低頭,假惺惺道:“此書是臣在民間截獲的,恐怕是有人不安分,想要借京中遭災蠱惑人心……”
“哼,亂臣賊子……倒是對這些鬼神之術頗為精通!”
新帝本就年少,盛怒之下言語淩厲,只叫聶言打了個哆嗦。
他知道皇上已經疑心到了自己身上,更是頭也不敢抬,正在琢磨著到底該如何答複,卻不想就在這時,神啟帝卻道:“不過,天災既已發生,百姓也都看見了這象徵著神火將軍的天火,愛卿以為,現在朕該如何做,才能將這天火變成一場吉兆呢?”
吉兆……
電光石火間,聶言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新帝即位才多久?龍椅尚未完全坐穩,自是不願讓百姓將這天火當成一種社稷將傾的兇兆,然而,天火既已發生,他們現在能做的,便只有扭轉吉兇。
神火將軍,天火,吉兆……
對於一個徵戰四方的將領而言,天火又還能是什麼的吉兆?
下意識的,聶言答道:“大捷……現今只要有一場大捷,便可以轉兇為吉,平息民間的謠言。”
“愛卿所言甚是。”
而他話音剛落,高臺上便傳來皇帝的聲音,雖然聽起來頗為滿意,但卻如同一盆冷水,將聶言當場澆醒了過來。
也是直到此時,他方才後知後覺,神啟帝剛剛借他之口說出了多麼駭人聽聞的事情。
正值寒冬臘月,皇上竟是想讓阮雲夷出征?難不成,是要去先前失守的灰鷂嶺?
聶言後背都是冷汗,但偏偏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得,畢竟,皇帝並沒有開這個口,提出這主意的,從一開始就是他。
一瞬之間,聶言整個人如墜冰窟,尚未說出話來,殿外卻又有人稟報。
“皇上,刑部曹大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