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野睡得腰痠背痛,也好在,孔雀給的藥確實有效,他每日吃上兩粒,心口憋悶的症狀便好轉許多,便是三日來都睡在囚車裡竟也沒有發病,只是因為休息不好,腦袋裡總是昏昏沉沉,彷彿在做一場醒不了的長夢。
“賢弟這是睡醒了?”
曹野這邊剛尋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靠著,忽然間,囚車外有人搭話,藉著月色,曹野看清那張令人討厭的臉,不由嘆了口氣:“聶大人好有雅興,大半夜不睡,還要來看我這階下囚的睡相?”
“我倒是沒想到,賢弟竟真能睡著。”
聶言原先還以為,以曹野出身,坐囚籠回京必是十分折辱,結果卻不想,這三日來,曹野倒是既來之則安之,在囚車裡該吃吃該睡睡,除了衣服亂了,人看著竟也無甚變化。
曹野身上裹著聶言給的毯子,好整以暇笑道:“我確實能睡著,不過現在看來,睡不著的反倒是聶大人……怎麼了,聶大人,總不會是千裡迢迢跑來,本是一心想看我受辱,結果沒看到,就氣得睡不著吧?”
這回再見,曹野的病似是又往深裡去了,人看著更加蒼白憔悴,但不知為何,眼睛裡似乎多了一些過去沒有的東西。
聶言眯起眼,總覺得這裡頭有些古怪,冷冷道:“賢弟,你應當知道身為階下囚時,招惹我並不明智。”
他話音剛落,曹野便覺得喉嚨一緊,不知何時,聶言的暗衛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後,一把扼住他的喉嚨。
看著根本無力掙紮的曹野,聶言冷笑道:“我確實不能動你,但是以賢弟你的名聲,外頭有的是人想殺你,你知道,我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護住你的。”
說罷,曹野喉嚨上的桎梏方方消失,他俯下身子一陣猛咳,直到將頭發都咳散了,最後,卻是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驚動了樹上的夜梟,甚至讓聶言都愣在了那裡。
“我後來想想,聶大人你的腿腳如此不方便,還要走這麼遠的路來接我上路,應當也不止是為了羞辱我吧?
緩了緩,曹野順勻了氣,抬起頭在月色下盯著他:“聶大人,皇上把你從京中支開,你心裡難道不慌嗎?”
“……”
雖然聶言也知道,過去在朝野上,曹野多是藏巧於拙,但是,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究竟有多少城府,聶言心中也著實沒有底。
但很顯然,從上回曹野以身入局擺他一道就能看出,這小子遠比他想的要聰明。
見他不說話,曹野笑了笑,一摸喉嚨,果真火辣辣生疼,但他就像是察覺不到危險一般,還是繼續將頭靠在囚籠一角,背對那些暗衛道:“聶言,我以為你才是應該睡不著的那個,在這種京城裡鬧出流言蜚語的節骨眼上,皇上竟會放你這個首輔離京這麼久,你心裡應當很清楚,內閣首輔這個位置,皇上恐怕是想換人坐了,畢竟比起我,他大概更懷疑你,因為兩回妖書現世,聶大人你可都身在京城。”
黑暗裡,曹野雖是在笑,但眼睛裡卻只有兩彎冰冷的月輝,而那張平時看起來蒼白病弱的臉,此時竟也變得陰鷙起來。
聶言還未說出話來,曹野又笑:“你想把這件事扣在我頭上,你以為皇上看不出來?我猜聶大人你心裡也很清楚,皇上讓你來押我是有意為之,或許他現在就在京中查你的底,又或許皇上想看看你會不會對我出手……先前你想抓勾娘他們,無非就是想要抓到一些我的把柄,增添一些勝算,只可惜,我不覺得你手下那幫廢物可以抓到勾娘。”
三言兩語,曹野將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聶言看著他,臉色漸漸變得鐵青,半晌才咬牙道:“所以,你才不想跑?”
“聶大人你希望我跑,不是嗎?”
曹野坐在黑暗中與他對視,淡淡道:“我一跑便反倒做實了我心裡有鬼,但我若是不跑,難過的就是你。聶大人,皇上給你出了一道難題,你既想看我痛苦,又不能讓我死,我想這一路日子應該不會比我好過太多。”
“曹野,我可真沒想到,你的膽子這麼大,連這種掉腦袋的事,都敢拿自己來下棋。”
聶言深呼一口氣,事到如今,他隱約感到曹野此番自投羅網,恐怕還有別的目的,而若是他不搞清楚,只怕之後吃虧的就是自己。
想到這兒,他揮手屏退了周遭的暗衛,走上前低聲道:“賢弟,你這又是何必,既然這一路都要一起走,我們其實不必這樣針鋒相對。”
“針鋒相對?不是聶大人你先來吵我睡覺的嗎?怎麼還惡人先告狀?”
曹野眯起眼笑了,越發像是隻被關在籠子裡的狐貍,明明身處劣勢,但又泰然自若敢和人呲牙,彷彿就在自家宅子裡一樣自在。
“賢弟,你還真是越來越牙尖嘴利了。”
只是,聶言畢竟是聶言,臉上很快恢複了笑意:“你身體不好,為兄是不該吵你,之後等進了城賠你一頓炙鴨子,不過嘛……關於你弟弟的事,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和你直說。”
“阿深?”
一瞬間,曹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裴深怎麼了?”
見狀,聶言知他終是扳回一城,笑道:“自京城發現了妖書,有關觀音血的傳聞到處都是,抓了數人,卻始終問不出那妖書來歷,皇上為此十分煩心,龍體抱恙,可偏偏此時,卻又傳來訊息,稱賢弟你在楚州,竟當面見到了同為仙蛻的判官舌,甚至還讓當地官府百姓一同去神火廟祭拜……可想而知,皇上聽完之後自是十分生氣,當即命我將你捉拿回京……”
說到一半,聶言有意頓了頓,故作惋惜道:“不過,誰叫裴大人與你兄弟情深,聽聞了訊息,他立刻趕來宮中面聖,想為你求情,但賢弟你也知道,裴大人素來不善言辭,一番勸說反倒更是火上澆油,這不,還平白捱了一頓杖子,現在正在家中休養思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