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馬車一搖一晃,曹野在昏沉中醒來時,先聽到了一陣悠揚的哨音。
因為沒有去過前線,曹野並不知這是北境兵士思鄉時常吹的曲子,只是本能感到這哨聲頗為悽涼,下意識道:“不是出來踏青嗎,怎吹這麼悲涼的調子?”
他抬眼,天生長手長腳的阮少將軍坐在他對面,正百無聊賴地叼著一片葉子當哨,看起來對不能在外頭騎馬這件事感到頗為憋屈。
見他醒了,阮雲夷無奈道:“說好的踏青,結果卻是一路坐車,我是在替我的銀獅感到不值。”
“可銀獅不是正在外頭踏青嗎……”
曹野撩開簾子,阮雲夷最為心愛的白駒銀獅正跟在車外,他無奈道:“誰叫你非要和我一起出來踏青……我們先前說好的,你要是帶著我,就不能拋頭露面。”
“為何?就因為你姓曹?”
阮雲夷聳聳肩,他雖是比曹野要年長,但因常年隨父在外行軍,性情自是比一直呆在京中的曹野要灑脫不少,好笑道:“你是臉上長麻子了還是生了毒瘡?說的像是你曹公子不能見人似的……明明上回偷溜出去吃餛飩,我還聽見有人誇你俊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曹野睡得有些頭痛,他又何嘗不想出去騎馬,只可惜,他身體虛弱,不能受風,而且,礙於曹嵩的身份,他也不能讓人認出來。
如今,這一直以來的種種憋屈如同一把悶悶燃燒的火,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我只是……雲夷,我其實一直想問你,為何你從不在意我姓什麼,你明知道我爹……”
忽然,馬車一顛,而曹野的話也跟著卡在了嘴邊。
他不知該怎麼開口,阮雲夷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難不成還要親手趕他走?
一時間,馬車裡靜了下來,直到,阮雲夷反問了曹野一個問題。
“小野,你在書中看到過,北境是什麼樣嗎?”
“北境?”
曹野一時被問懵了:“難道不是終年風雪連天,還時不時便有韃兵來犯的苦寒之地?”
阮雲夷點點頭:“是啊,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又冷又遠,一年大多數時候都在下雪,站在哨崗上望出去,除了一大片雪原,就只有遠處的高山為伴,甚至,連飛鳥都看不見。”
阮雲夷說著,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笑了:“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年紀還很小,比你現在還小……在馬背上顛了好久才到,結果,卻是一個這麼冷的地方,我當時給凍壞了,緊跟著又生了病,心裡頭就開始埋怨我爹,覺得他應該等我長大點再帶我來,畢竟,那時我連劍都還沒練好,每次都被尉風大哥打趴,心裡一直很不服氣。”
一直以來,阮雲夷在曹野面前都和個“鐵人”一樣,冬日也能下河游泳,曹野實在沒想到他也有被凍病倒的時候,忍不住笑道:“阮將軍應當是想磨礪你吧?”
“是啊,爹是想磨礪我,我那時候年少氣盛,連著躺了幾日之後覺得萬分丟臉,於是,病剛好一點就溜了出去,本是想要打只兔子回來,和我爹證明我也可以,但是,那時正逢風雪過境,還沒等我找到什麼野鹿兔子便已經迷了路,險些就要凍死在外頭。”
回憶起舊事,阮雲夷面露懷念,聲音卻是越來越輕:“後頭我在軍營裡醒了過來,尉風大哥告訴我,我走錯了路,差點走去了山裡,而先前將我救回來的人,是在這兒做苦役的罪臣之子,他的父親受賄,致使全家被流放,而那個少年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年了,若不是他在風雪裡看到我將我拉回,只怕那一天我就會死在北境。”
說完這些,阮雲夷沉默了許久,而曹野何其敏銳,早已從阮雲夷臉上神情猜出,那位少年的下場恐怕並不好。
他低聲道:“既是苦役,擅離職守,只怕……”
“沒錯。”
阮雲夷苦笑:“他雖是救回了我的性命,卻在我醒來前就被工頭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死了,我爹後頭雖然懲治了那工頭,但是,那個少年也不會再活過來。”
很少見的,阮雲夷臉上露出些悲慼的神色,他像是有許多話要說,但最終,他只看向窗外深吸口氣,低聲道:“我爹說父債子償,既為人子,便只能認命,但對我來說,我只信我這雙眼睛看到的東西。”
“你看到的東西?”
聽完故事,曹野不禁更加好奇了:“那你在我身上看到什麼了,雲夷?”
聞言,阮雲夷轉過眼,他的瞳仁在光照下熠熠生輝,像是當真能透過皮囊看穿曹野一樣。
“我看到……”
忽然間,馬車又是劇烈一晃,而這一回,曹野的腦袋重重地磕在了一旁的木欄上,一陣疼痛襲來,阮雲夷的聲音開始變得遙不可及,而曹野艱難地撐開眼皮,發覺自己又哪裡在馬車裡?
囚車已經在路上走了三日,一如曹野所想,聶言其實並不敢太過為難他,雖是讓他坐囚車,但是卻沒有剋扣飲食,甚至每日夜裡怕他受寒,還給了他軟墊和毯子。
只是,這囚車可真不是人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