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燭厲聲道:“你殺了他,誰來說出天羅真相!這麼多年,那些當官的誰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重提舊事!就只有他!發現天羅有死灰複燃之兆便趕來楚州重查此案!你說他害死了阮將軍,但究竟是誰下的旨,又是誰害死了阮將軍,你心裡難道不知道嗎?”
“小蠟燭別亂說話!”
曹野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回頭望去,好在,這院子裡如今沒有旁人,方文孝雖是在屋裡,但因吃了孔雀的藥,如今應當是昏睡不醒,不會聽見他們說話。
而聞言,南天燭卻是一步都沒有讓,只是繼續逼近尉風,冷冷道:“我也恨過他,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若真是一個禍亂朝綱的奸臣,他絕不會拖著病軀,千裡奔波只為一個真相!如果你真的愛戴阮將軍,至少應當弄清真正的仇人是誰吧?還是說,這天下人皆是欺軟怕硬,一葉障目之輩,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那道旨意是誰下的,但是,卻都只敢去恨一個什麼都沒有做的佞臣之子?”
一語落下,整個院中一片死寂,孔雀張大了嘴,竟是連手上包了一半的細布都忘了打結。
就連曹野都沒想到最後會是南天燭說出這些,他一時也不知該做出如何表情,只能怔怔站在那裡。
七年來,他一直以為此生不會再有人像是雲夷一樣信他,但卻不想,就這短短幾月,竟是接連讓他碰到了三個。
“還有你。”
南天燭話還沒說完,又怒氣沖沖地望向火丫:“你過去在天羅呆過,你應當知道,若是繼續讓人相信這些,他們什麼都能做得出來!十年前,阮將軍雖是將所有人都殺光了,但那又如何,只要還有人信,就會有第二個天羅,第三個天羅!這些人是殺不完的,除非能讓人不信!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明白嗎?”
事到如今,火丫臉色慘白,似是想要說話,但一開口卻是先抖出了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尉風一把扶住她,皺眉道:“來不及了,我必須要讓她看到方文孝死!”
“什麼死不死的,先給我看看再說!”
這時,孔雀已經給勾娘包紮完傷口,氣喘籲籲地沖了上來,直接給火丫塞了一顆曹野的藥丸:“趕緊把這個吃了!這是宮中給他配來應急的,你倆的病症幾乎一樣,吃了就能吊命!”
“這……”
尉風還在猶豫,火丫卻望向南天燭,兩人同為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童,天生便相互信任,見南天燭點了頭,火丫亦不再猶豫,立刻將那藥丸吞了下去,果不其然,很快咳嗽就止住了。
孔雀見狀道:“你的病比他重些,到了這份上,也不用管這麼多了,繼續吃這個藥,至少還能給你一兩年時間。”
“一兩年……”
火丫緩過氣來,癱軟在尉風懷裡苦笑:“也不知,還能否看到天羅徹底被滅的那一天……”
“自是可以,只要,你們願意留下人證。”
這時,曹野走上前來,淡淡道:“皇上此番派我來查的是民間的旁門左道,雖然如今百姓都在說神火將軍,但若是天羅有複燃之兆,我也必是不能不管,這一回,定是要將它連根拔起。”
“話說的倒是好聽……”
尉風恨了曹野七年,自是不會輕易被他三言兩語說服,冷冷道:“七年前,雖是皇上下旨,但你怎能就這樣傳旨,最後竟還全身而退?過去我身為副將,將軍待你如何我再清楚不過,便是在北境那苦寒之地,將軍每日也只有一碗肉湯喝,但他都仍想著要給你帶回犛牛幹……分明你是曹嵩的兒子,但將軍卻從未對你心生間隙,你最後,又怎能就這樣眼睜睜看他去送死?”
“我……”
曹野正要開口,孔雀卻已聽不下去,擋在曹野面前沒好氣道:“那你倒是說說,他該如何?皇帝讓他傳旨,難不成他還能當場抹脖子?我雖不知他七年前身體如何,但看他現在這副死樣子想來也不會太好,天下人都說他沒勸過皇帝,就讓阮雲夷去送死,但你又不在那裡,你怎知他沒勸?人沒死就是沒勸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南天燭開了個好頭,孔雀如今竟也直言不諱起來,眼看尉風臉色愈發難看,曹野無奈地嘆了口氣,拉住了孔雀:“怎麼說話的?尉風將軍當年人都不在京師,又如何能知道這一切?更不要說,七年前之事確實錯綜複雜,皇上命我傳旨自是有他的考量,畢竟,百姓可以恨我,但確實不能恨當今聖上,不是嗎?”
相識以來頭一回,曹野沒有繞任何彎子,直接了當地回應了七年前的事,孔雀也知他大約是打算說實話了,嘆了口氣:“早不說晚不說,非得在大姐頭睡著的時候說……”
曹野笑笑,看向躺在地上的勾娘:“對於勾娘來說,我說不說都一樣,許多事,我也不想讓她知道那麼細,免得她再為我生氣。”
“這麼說來,七年前,皇上派將軍去往北境,當真有隱情?”
到了這個份兒上,尉風也不瞎,曹野此人雖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他素來不喜的油滑狡黠,但能叫同行三人都對他死心塌地,光靠著嘴皮子是決然行不通的。
他皺起眉:“究竟為何,皇上非要讓他寒冬臘月前往北境?他難道不知此去兇險,將軍舊傷未愈,萬一……”
而這一回,尉風話還沒說完,一抬頭,他見曹野眼底陰沉一片,一種寒意頓時爬上了他的背脊。
一個戰功累累的將領,為何會被皇帝要求去送死……
尉風從軍多年,自是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然而,阮雲夷畢竟是皇上親封的神火將軍,阮家更是滿門忠烈,鎮國將軍與其夫人一生都守在北境,只為讓烏梁的兵馬無法踏入中原半步。
如此軍功在前,又怎麼會……
一瞬間,尉風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而曹野看他模樣,也知他或許已經有所猜測,輕聲道:“這裡終究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二人先隨我回去,等到了結了判官舌一事,我自會將七年前的真相與你們說個清楚,不再做任何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