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個結果,尉風雖然早有預料,卻還是忍不住皺眉:“可是……”
而這一回,不等他說完火丫便已經虛弱地搖搖頭:“你和我說過的,你出生在北境,而北境那麼冷,要找那些大巫又談何容易?沒有你我走不遠,尉風大哥,我知道你的打算,就當我想陪一陪你,好嗎?”
說話時,她的氣息已經十分衰弱,事到如今,與她相伴多年的尉風自是聽得出,火丫的身體油盡燈枯,其實早無生志,也因此,他猶豫再三,最終也只是走上前去,握住了輪椅的推柄。
火丫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南天燭身上,輕聲道:“你也是因為無法離開,所以才最終回到了這裡嗎?”
曾幾何時,那些與她們一樣的孩子都被埋葬在這裡,而從那一刻起,她們其實也都被困在了這個地方。
望著眼前形銷骨立的女子,南天燭終於明白,她的病是從何而來。
她低聲問道:“你將他們都殺光了嗎?”
“還沒有。”
火丫搖搖頭,目光轉冷,望向了方老爺的屋子:“一共有五人花銀子祭鬼,他是我們查到的最後一個。”
尉風手裡還拿著劍,南天燭生怕他立刻動手,趕緊問道:“你們是怎麼發現他們又開始祭鬼的?”
“很簡單,我直接聽到了。”
火丫淡淡道:“你們先前查的人當中,有個藥商,我去找他買藥材時,偶然聽見了有人在屋裡念祭鬼的祭詞,你應當很清楚,這樣的事瞞不過我……即便我不想聽,我也會聽見,就像是即使你不想聞到那薰香氣味,你也還是會聞到一樣。”
說著,火丫臉上浮上薄薄的冷笑:“然後順著他,尉風大哥很快就發現,不止有一個……有人給他們寄去那所謂的天香,而這些人立刻就上鈎了,就像是十年前一樣開始大把地往裡頭投銀子,讓人幫他們取了心肝來祭鬼。”
火丫還記得那一天,尉風抓到了送香的,卻發現他不過是個尋常小販,收了人的銀子,便替人來送香。
或許是因為有了十年前的前車之鑒,這一回,天羅行事十分小心,從不露面,只透過書信或者買通路人來接觸信徒,而信徒們彼此之間也不相識,甚至從未見過所謂的“上線”。
在這種情形下,即便火丫與尉風發現了天羅死灰複燃,也沒法順藤摸瓜,將他們一網打盡。
於是,他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將城中有權有勢之人都篩查一遍,若是發現他們與天羅有瓜葛,便立刻將其除去。
“這麼說,五年前儺面說話時,你們就開始計劃一切?”
孔雀不解:“此事我始終沒想明白,你們是怎麼做到的?裝儺面開口判死容易,但是那些街市上的百姓,你是如何讓他們被‘神明上身’?”
“這件事……很難嗎?”
而聞言,火丫只是笑笑:“十年前我在天羅時就發現了,人是很好騙的,只要為他們炮製一種幻象,他們便會自己踏入陷阱……這位小哥,如果我告訴你,現在城中有鬼怪作祟,點了人名,這人便會死,而你走在街上時,忽然聽到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點名,這時出於好奇,你會想跟著喊一聲試試嗎?”
“當然不……”
孔雀本想要回答當然不會,然而再一想,喊一聲人名便能決定一人的生死,這對於許多貧民百姓而言,或許是一種此生都無法觸及的權力。
更不要說,即便此人後頭真的被判死了,只要說是被鬼神上身,此事都可以被糊弄過去。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呢?
可以說,這個念頭一經冒出,立刻便讓孔雀出了一身冷汗,而火丫看出他臉色驟變,笑道:“楚地本就信蔔,而信蔔便是在崇尚遠高於此世的權力,當一個人渴望獲得權力,他便會犯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惡。”
“如此說來,你們讓楚州百姓成為共犯,也是在懲罰他們作惡而不自知?”
曹野此時後知後覺,火丫利用判官舌“判死”的另一層用意。
不光是為了讓那些天羅信徒身處恐懼的煉獄,更是為了讓這城中所有信蔔之人都變成害人性命的兇徒。
他喃喃道:“但是,對於那些真的將死之人,你將他們判死,其實是給他們與親人告別的時間……”
“對於心存僥幸之人,判死是一種殘忍,但對於早已知曉命運的人而言,判死是一種仁慈。”
火丫平靜地看著他:“你是哪一種呢,曹大人,尉風大哥很想要你的命,但其實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我能聽出你的心脈正在衰弱,你就和我一樣,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火丫話說得直接,而一瞬間,曹野餘光裡看到勾娘捏緊的拳頭,心想這件事他雖是不在乎,但是有人卻會在乎。
隔著半臂距離,曹野能聽見勾娘呼吸不穩,心中只覺不妙。
他沒想到來人會是尉風。
因阮雲夷之故, 尉風恨自己入骨,加之身手高絕,之後若是要動手,必有一場惡戰。
而到時萬一勾娘當真失控,這裡這麼多人……
曹野滿腹擔憂,但旁人又哪裡知曉勾娘是隻隨時可能發狂的兇獸,還不等他想出應對之法,南天燭已然再度開口:“可是,做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她看著火丫皺眉:“殺了這麼多人,卻也無法讓楚州百姓不信蔔,反倒叫他們越陷越深,甚至還有人開始將神火將軍的仙蛻說成是天羅法寶……這種結果,難道就是你們想看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