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來到這裡,南天燭幾乎每日都要捱打。
蒙著眼聞不出碗裡的東西是什麼要捱打,抹藥哭出聲也要捱打,本來,若是背後能夠結出痂來,長出新皮,或許被打得多了就不痛了,但偏偏鬼童的身上是不能留下傷的,所以,那些疼痛和傷口總是反反複複,而南天燭的眼淚也總是流不完。
究竟,要這樣熬到什麼時候……
南天燭無聲地流著眼淚,半晌,卻聽有銅鈴聲由遠及近,一雙綁著鈴鐺的五色彩鞋停在她眼前,聖姑蹲下身子,將她抱了起來。
“沒事了……我給你塗藥。”
聖姑的手很軟,身上也總有一股淡淡藥香,雖然自打南天燭記事起就一直待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她知道,聖姑是個美人……她比這裡的任何人都美。
許是這回打得重了,聖姑給她上藥上得小心翼翼,一隻手摸著她的頭,柔聲和她說起外頭河上飛舞的蟲,而南天燭聽著她身上的鈴鐺輕柔作響,口中夢囈一般說道:“姑姑,我也能學你跳的那個舞嗎?”
南天燭曾經看聖姑跳過一回。
她本就生得美,跳起那舞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那些五色彩布是她的花瓣,珠簾是她的花蕊,至於鈴鐺,則是花朵搖曳時發出的不可察的聲響。
雖然,五歲的南天燭從沒有去過外頭,除了那些被拾來奉在鬼像前的曼陀羅外,她也不曾見過別的花,但她就是覺得,聖姑像是花一樣好看。
至少她聞起來和那些花朵一樣,都很香。
朦朧間,南天燭聽見聖姑輕輕地笑了,她說:“神舞是不傳外人的,但你是個好孩子,要是想學姑姑便教你,但你也要答應姑姑,之後再讓你嗅聞,一定要仔細些,別讓姑姑的苦心白費。”
如此,遠處又傳來一聲鈴響。
南天燭渾渾噩噩,看著聖姑捉著她消瘦的手,將她轉了一圈,聖姑的聲音柔柔地響在她耳邊:“沒錯,就是這樣……只要跟著你的心動,你便能聽見它們在同你說話,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鈴響不停,如同水波一般在南天燭耳邊漾開,而隨著南天燭舞動起來,天地似乎也跟著她一起旋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聽它們和你說話。”
“聽它們說話……”
“聽……”
忽然間,聖姑的聲音就如同春日驚雷,響徹天地,一瞬間,南天燭猛地睜開眼坐起身,這才發覺,她竟已不知何時回到了客棧之中。
“小蠟燭……你還好嗎?”
他們剛回來南天燭便醒了,曹野見人神志恍惚便知是發了噩夢,當即讓孔雀又探了一次脈。
好在,南天燭只是休息不足,突發昏厥與此有關,但應當不是全部原因。
“見了那鬼像就暈倒,以前怎麼不知你膽子這麼小?”
孔雀用帕子擦去南天燭額上冷汗,想用激將法讓她開口,但這一回,南天燭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床沿,竟彷彿沒聽到他說話一般。
“鐵像……”
忽然間,南天燭低聲道:“那尊鐵像……我曾經見到過的。”
夢裡種種舊時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南天燭只覺頭痛欲裂,不得不用手扶住額頭,痛苦萬分道:“我見過它,在我小時候……”
勾娘還記得南天燭在昏迷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這鐵像是天羅門的聖物,不由皺眉:“小蠟燭,你是在哪裡……”
“在天羅門。”
南天燭咬著牙回答她,她不喜歡那段記憶,充斥著血腥氣,在她長大後,她一度試圖遺忘它。
然而,她畢竟在那個不見光的鬼地方生活了十多年,刻在骨頭裡的恐懼永遠無法消失。
南天燭其實一直都知道,它們早晚還會回來找自己。
“我從小是在天羅門裡長大的……是他們養大的鬼童,所以,那些鬼像對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我一看到鬼像就想起來,過去,我只在天羅裡見過一尊渾身漆黑的鐵像。”
坐在床邊,南天燭深吸一口氣,努力抑制住發抖,而她抬起手掌,注視著掌心裡連綿的命線。
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己根本不可能離開那裡。
但是,阮雲夷卻讓她活到了現在。
那鐵佛明明出自天羅門,如今,卻有人膽敢說那樣的髒東西是神火將軍的仙蛻……
南天燭越想越是惡心,她咬緊了牙關:“我要跳一次神舞……只要我能想起來小時候見到了什麼,你們便能弄清,那尊所謂的天羅聖物,到底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