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麻袋裡的東西確實與尋常明器不同。
曹野身為前首輔之子,從小見過古董收藏無數,然而,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銅像。
那是五尊半臂長的銅人,單看形制與當下流行的銅人擺件並無不同,但是細看之下,模樣卻是怪異萬分。
五尊銅人像,一個雙目是兩個深邃的洞,一個鼻子尖如勾,一個嘴巴佔了半張臉,一個兩只耳朵如蝶翅一般展開,還有最後一個,渾身生著如同蛇鱗一樣的鱗片,看著便萬分不祥。
再看麻布袋裡全都是這樣的銅人像,大大小小竟有十數尊之多。
時隔多年再看到這些東西,王杆仍是心有餘悸:“這些都是當日從那驛站裡收來的,雖說像明器,但是看這模樣,便是拿出去賣恐怕也無人敢收,加之後頭又開始鬧鬼……先前的知州大人看了之後,說這些東西都是不祥之物,讓我們務必收好。”
“為什麼?”
孔雀滿臉不解:“你們又不打算將這些東西上交,就算不能丟,也可以找個地方埋了吧,這樣說不定就不鬧鬼了呢?”
“不……這東西不能拿出來,因為,它確實不是真正的明器。”
而這時,一直盯著那些銅人像看的曹野終是隱約意識到什麼,他雖是從沒見過如此模樣的銅像,但是,卻並非沒有聽說過。
都道,楚地有巫,名天羅,善祀鬼,養於小兒身,使小兒通鬼,善蔔。
在將近二十年前,楚州一帶忽有人巫出現,這些人自稱來自鬼星天羅,能夠祀鬼,養在孩童身體裡,讓他們可以佔蔔吉兇。
而這些人,便是邪教天羅門的第一批信眾。
經過了將近十年,天羅門不斷吸納教眾,門中祭祀也開始變得愈發血腥,一度到了要用活人祀鬼的地步,最終在十年前,已成一方禍害的天羅教首終是被阮雲夷平亂剿滅,之後,阮雲夷又花了一年多時間才終是掃平天羅餘孽,期間因遭人偷襲,副手尉風戰死,他自己也丟了佩劍,雖被賜神火將軍之名,但因身受重傷,在京師養傷養了足有一年之久。
傳言,天羅門又稱鬼教,門下祀鬼五花八門,最初,他們稱鬼最喜住在小兒七竅面板之中,即目鬼,鼻鬼,耳鬼,舌鬼和皮鬼,而天羅門以此為塑,造出了泥像蠱惑百姓,稱只要奉上銀錢,便可得鬼相助,最終使得楚地天羅盛行,最猖狂時,甚至有趕赴楚地上任的官員被殺來祭鬼,而那時新帝即位不久,聞之勃然大怒,將鎮守北境的阮雲夷召回平亂。
天羅被滅已是十年前的舊事了,
而眼下這麻袋裡的五種銅像,模樣怪異,分別代表了七竅一膚,正是天羅門過去所用的鬼像。
曹野實在沒想到此事竟會和天羅扯上關系,頓覺頭大如鬥:“這些東西多半是當年阮雲夷平亂是收繳來的天羅門贓物,不知怎的流失在外,被人當作了古董明器倒賣。”
“天羅門……”
神火將軍名聲在外,王杆雖不曾見過天羅門的鬼像,但也聽說過這個邪教,不禁目瞪口呆:“那當年那個九屍案……”
曹野嘆了口氣,心想那夥人要是為了這麼一麻袋天羅門鬼像就白白送了性命也未免太冤,神啟帝當年為斬草除根,滅天羅用的可謂是雷霆手段,只要出錢祭鬼便一律當斬,若是敢逃被抓回便是淩遲,阮雲夷在楚地殺天羅教眾,屍體甚至堆成了小山,因為太過慘烈血腥,以至於回到京城養傷期間,阮雲夷甚至都不願與他多說半個字。
按理說,當年收繳來的贓物都應當會被一併銷毀融去,只是天羅被滅時,已有不少教徒逃向外地,阮雲夷剿滅教首後立刻便動身掃清邪教餘孽,只怕在這過程裡,有些贓物便遺落在外,又被不知情的盜匪當作了明器,轉手倒賣。
如此說來,那尊彌勒鐵佛應當也是收繳來的贓物……而相較於這些鬼像,那尊鐵像的模樣最為尋常,恐怕徐大膽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私藏了鐵像,妄圖以此牟利,卻不想反倒給自己惹上了殺身之禍。
至此,當年舊案的脈絡總算清晰不少,曹野屏退了王杆,低聲道:“這麼看來我們這回要找的仙蛻,恐怕是一件邪教所用的神像,只是有些奇怪,這些鬼像都是銅像,怎麼偏偏那尊彌勒是鐵像……”
“因為……那尊鐵像不一樣,是天羅的聖物。”
這時,久久沒有出聲的南天燭忽然發出彷彿夢囈一般的聲音。
眾人下意識看向她,發現南天燭面色煞白地盯著那一堆鬼像,好似是害怕極了,連牙齒都因為發抖而不住撞在一起。
事到如今,她總算知道曹野他們一直說的鐵佛可能是什麼了。
“你……”
一路走來,孔雀自是知道南天燭看著嬌小,實際膽子很大,孤身一人便敢睡義莊,如此沒心沒肺,如今卻給嚇得瑟瑟發抖,他本能感到些許不對勁,上前想摸她額頭,卻不想,就在他的手觸碰到南天燭的一瞬,姑娘身子一軟,竟是直接栽倒在了他身上。
許是因為前幾日夜裡不睡,太過勞累,南天燭一直緊繃的弦在看到那些鬼像時便已經開始搖搖欲墜,最終,許久不曾有過的恐懼席捲她的全身,以至於在某一刻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下便黑了。
意識模糊間,南天燭又做了那個夢。
搖曳的火燭倒映在青磚上,而南天燭在上頭隱約看到自己的臉,隨著一大顆眼淚落在上面,南天燭背後傷口火辣辣作痛,她卻不敢哭出聲,只能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生怕再有鞭子落下來。
不遠處,聖姑正在和教首說話,他們的聲音順著青石磚中的裂隙鑽進她的耳朵,就像是一隻窸窸窣窣的蟲。
“她才多大……這孩子就算是看到了那尊佛像也不知是什麼,何必要下這麼重的手。”
“但這畢竟是聖物……”
“我自然知道,但若是沒有這些孩子,你又何以在這裡立足?能練出嗅力的孩子本就不多,你若是把她打死,難不成還指望我從頭教起嗎?”
聖姑的聲音難得嚴厲,要知她本來年紀也不大,瞧著還是個小姑娘,過去,南天燭還從未見過她對人疾言厲色。
南天燭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也不敢再聽,畢竟,不久前她光是不小心看了一眼那佛像便捱了這一頓鞭子,雖說聖姑有藥,抹上便不會留疤,但是,鞭子還是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