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燭尚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孔雀卻已經累得直接癱倒在地上,沒好氣道:“你說他也真是,要想救我,就不能想點聰明的法子,萬一真死在裡頭……”
“他必須要去。”
這一回,孔雀還沒說完,勾娘便直接打斷了他。
她摟著曹野,想將身上熱度分他一些,卻是徒勞,曹野睡得並不安穩,靠在她懷裡眉頭也擰得很緊,時不時便要低低喃出一聲冷。
勾娘深吸一口氣,壓抑心中的煩躁:“孔雀,你從未真正下過獄,所以並不知道,當一個人淪為階下囚,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連性命都握在別人手裡,若想安然無恙,便只能指望對方發一發慈悲。聶言是當今首輔,權勢滔天,即便投鼠忌器不會殺你,但若是對你用刑,打斷你手腳亦或是將你鞭打得不成人形,此事即便他日被呈到禦前,於他而言,也不過是輕飄飄一兩句話便能揭過。”
“這……”
孔雀一怔,再一想到他先前挨的那頓笞刑,甚至並非是在越州官府,而是在聶言私宅。
一瞬間,他只覺一陣後怕,還未能說出話來,勾娘又道:“東家主動下獄,與你同罪,便是為了確保聶言不會對你用刑,而且,他是故意沒有帶藥的,就是想在地牢裡病倒,如此便可逼迫聶言放人。”
南天燭難以置信地睜大眼:“這麼說,他從一開始就想好要……”
勾娘嘆了口氣,見曹野終是不再咳了,她將人輕輕放回榻上,又替他掖好被子:“東家為人如何,靠旁人來說,你們也未必會信,但他現今是如何做的,你們應當已經看見了……讓他歇息吧,這些日子他已經很累了。”
一通兵荒馬亂,已是時近正午,之後,三人要了些吃食,在一樓客堂裡相對無言地坐著。
勾娘給其他二人茶碗裡倒了些茶水:“東家這身子估計要歇兩天了,孔雀你留下來吧,我一個人照顧不來。”
事到如今,孔雀當然知道曹野這次發病全因自己而起,又哪裡說得出一個不字,慌不忙點頭應下,而南天燭給勾娘看得一陣心虛,人都快縮到桌子底下去了,最後終是小聲說:“好嘛,他人是沒我想的那麼壞,等他醒了,我一定要好好問問他阮將軍的事。”
如此,一切總算塵埃落定。
知道曹野真實身份後,孔雀也總算明白,他那些精貴的藥是打哪兒來的,趁著曹野睡著,孔雀鑽研了將近兩個時辰,終是勉強猜出了其中三四味藥材,金犀角,天靈芝,天川雪蓮,全都是他過去只在醫書上聽過的奇珍,不由得面露奇色。
“皇帝可真捨得在他身下下血本啊。”
話雖是這麼說,但孔雀也很快意識到,宮中之藥之所以見效如此之快,其實便是在掏空曹野自身元氣來補一時之需,用的雖都是好藥,但滋補太過,非但不能養肺,甚至還累及胃經心脈,若是一直吃,只怕曹野之後會病倒得越發頻繁。
整個過程,南天燭一直緊張兮兮地守在一邊,見狀問道:“這麼說,他不就等同於一直在吃毒藥嗎?”
孔雀搖搖頭:“並非是毒藥,只是這藥只能應急吃……這一路來他吃得實在太頻繁了,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都病成這樣了,查個案子還回回弄得如此狼狽,真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勾娘站在一旁默默旁聽,這時,卻是忽然想到先前曹野說的:“這本就是個註定完不成的差事,皇上也很清楚,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讓我孤身一人來查這些案子的。”
“查神火將軍仙蛻,此事艱險,皇帝又怎會不知,給他這些藥是要榨幹他最後的價值,只要查完了仙蛻,他就算死了也無妨。”
深吸口氣,勾娘冷冷道:“畢竟,此事若是以朝廷名義來查,百姓便會覺得當今天子太不盡人情,但東家不同,反正,他本就因為阮雲夷之事被百姓記恨,已經背負罵名之人,何懼再背負更多?”
這樣一說,南天燭和孔雀不由悚然,孔雀更是立刻反應過來:“這麼說來,當年阮雲夷寒冬臘月出徵北境之事,曹野不也只是個傳旨之人嗎,皇帝才是那個下旨的……為何天下百姓都要唾罵他呢?”
孔雀無心之語,卻讓南天燭當場愣住:“你是說……”
“為何在那麼多臣子當中,偏偏選擇了曹嵩之子,身為阮雲夷摯交好友的曹野來傳旨……”
說到最後,勾娘已不忍再說下去,三人望向榻上,曹野還靜靜睡著,一如許多年來,他從未對任何人解釋當年之事一般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勾娘才輕聲道:“小蠟燭,你先前說過,百姓只會信他們想信的,便是有人打著阮雲夷的名號招搖撞騙,他們也還是會信神火將軍,至於東家,就算他這些年從未真正做過錯事,甚至還救了一些人,但只要他還是曹嵩的兒子,他便只能繼續做那個罪人。”
“他……”
也是直到勾娘戳破了這層紗,南天燭才發覺,這一路來,似乎曹野也當真沒有做過什麼罪大惡極之事,不禁啞然。
而這時,孔雀卻已像是下定決心,起身活動了一下身上筋骨:“不管怎麼說,他現在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大姐頭,我們的盤纏在哪兒?你點一點給我,之後我去藥鋪給他抓點護心養肺的方子,藥性溫和些,加上每日給他施針,總能養回來一點。”
“好。”
勾娘行事速來雷厲風行,立刻去點了剩下的銀兩,將其中一半都拿了出來,而孔雀風風火火地出去,風風火火地回來,終是在太陽落山前,將藥給曹野餵了下去。
“我給他配的方子雖比不上宮裡的名貴,但是於他有益無害,今後他那隨身帶的藥丸勾娘你替他收著,除非到了要命的時候,不能輕易再吃那藥了。”
孔雀說著,和南天燭一齊將抓來的藥仔細分成了三十份,三人還在忙活,榻上忽傳來一聲低低的呻吟:“好苦……”
“他醒了!”
南天燭驚呼一聲,三人一齊撲到榻邊,只見,曹野喝了孔雀的藥,整張臉都擰在一起,一邊低低咳著一邊迷茫道:“你們給我喝了什麼……就算是毒藥也不該這麼難喝吧。”
“難喝就對了,所有滋養心肺的藥都苦,以後你每日都要喝,我讓勾娘盯著你。”
孔雀叉著腰,絲毫沒有給他這個東家面子,而勾娘將曹野扶起,給他喝了些茶水漱口,將下午發生之事一件件同他說,卻不想就在這時,門外又忽然傳來兩聲叩響。
“幾位客官,樓下有位跛腳的貴客來找你們,說是,如果人都齊了就來見他,他有要事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