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疾在身,曹野不常出門,常常在院中一坐便是一下午,有時甚至臉上蓋著一卷書便睡著了,而勾娘看著他,心裡的獸也跟著靜了下來。
她原先想過,找到曹野後便要回到越州去,為家人昭雪。
然而,來找曹野的刺客從未間斷,六年來,勾娘甚至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人,只知回過神來時,身上的衣服早已洗得灰白,她的棒槌也在捶打中給磨平了稜角,變得愈發圓潤,以至於勾娘甚至還另謀了一份浣衣娘子的營生。
日複一日,她練劍,殺人,洗衣,去房頂靜心。
久而久之,勾娘再未夢見過五通觀,她的人也如她手中劍,再沒有過一絲彷徨。
本來,勾娘想著再過些日子,待她劍法精熟,再不會輕易迷失自己,便尋機會去曹野府上,與他見一面。
她本就並非池中物,深知光是惦念還不夠,自己想要的東西,還需得靠自己雙手來拿。
早在她來到寧州的那一日便想好了,無論曹野是何出身,達官顯貴,哪怕皇親國戚,她都早晚要讓他站在自己身邊,與她一起將這世上的邪道妖僧都除個幹淨。
結果,還不等她登門,朝廷卻是先一步派了人來,不但帶來了填滿半個院子的稀罕藥材,還帶來了一道聖旨。
當天晚上,曹野派人給寧州鏢局遞信,而那信還沒進門,就被勾娘給半道截胡了。
翌日一早,勾娘邁進曹野臥房時,床榻上的人正發出清淺呼吸。
因為這要命的病,曹野明明還不到而立之年,身體便已經如風燭殘年,睡相更是稱不上端正,裹在棉被裡縮成一團,即便在夢中也皺著眉頭,不知是夢見了什麼。
勾娘並未立刻叫醒曹野,藉著臥房裡暗光,她久久凝視他的臉。
她的命是曹野救回來的,而這六年來她每一次揮劍,都是在還這個恩情。
若真要數她救下曹野的次數,只怕這恩情早已還盡。
也因此,如今她站在這裡,並非是為了報恩。
已經有許久,勾娘如一團靜水般的心緒沒有産生過任何波瀾,但在那一日,她卻久違感到了心悸。
她將人從被窩裡提了出來,曹野受驚時沒有半點當世弄臣的模樣,驚慌失措就像摔下牆頭的貓,顫顫巍巍抓著一把匕首問她是誰。
也好。
勾娘在昏黑中直勾勾看著他,心知他這七年來過得也不好,讓他上來便知自己是誰,或許反倒會讓他擔心自己另有所圖,心生戒備。
總歸,他們之間互相欠著性命,早一日或是晚一日和他算這筆命賬,對勾娘來說並不重要。
勾娘伸手推開了窗,日光照進來,那是自十年前那一次見面以來,勾娘第一次站在這麼近的地方看清曹野的眼睛。
他的眉眼低垂,像是一彎鈎月……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勾娘想到這兒,竟也不自覺地彎下了眉眼。
“東家,醒了的話就起來洗漱吧。”
她微笑道:“早飯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