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日在大牢,曹野一開始還以為李猊已經死了。
如此寒冬臘月,她披頭散發地倒在陰濕的地上,血滲透了單薄的囚衣,一動不動。
“大人,地牢太過陰寒,曹大人讓您平時少來這種地方……”
隨行的侍從受不了李猊身上的血腥氣,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再看曹野,卻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他讓侍從噤聲,走到那木柵前豎起耳朵,只聽李猊即便是在昏迷之中,口中都依舊在喃喃自語:“他們……不是自盡……”
分明再過幾日,她就要上刑場了,如今卻還在噩夢中為她的親人伸冤。
猶豫半晌,曹野忽是說道:“把門開啟,我想進去看看她。”
侍從一愣:“大人……這……”
“開啟。”
曹野並未過多解釋,只是催促人開啟了監牢,隨即他裹緊身上大氅,走到人身邊蹲了下來。
受刑多日,李猊身上有些傷已經腐敗潰爛,散發出的腥味直沖鼻子,細看十根手指更是指甲根根斷裂,可謂是慘不忍睹,但即便如此,她口中卻還在一遍又一遍說著:“他們並非自盡……”
那時,因曹野還未加冠,披散著的頭發滑落下去,碰到了李猊手背,讓她在劇痛中恢複了一些神志,雜亂發絲下,女子緊閉的雙目微微睜開一線,看到曹野,她口中說的卻依舊是:“他們並非自盡……”
“……是嗎?”
曹野嘆了口氣,猜想此話她先前或許已經說過成百上千遍,但卻根本沒有人願意信她,以至於作為李家的最後一個遺孤,再過幾日,李猊竟是要被推上刑場,受那千刀萬剮的極刑。
這世道就應當是如此嗎?
莫名的,看著女子浸染血汙的面龐,曹野想到那些被藏在刑部永不能見天日的案卷。
他本以為自己會是讓真相昭雪之人,結果卻沒想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註定成為掩蓋真相的卑汙之手。
這世道……難道就應當如此嗎?
讓無辜者慘死,讓忠良將蒙冤?
聽著女子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們並非自盡”,曹野放在膝上的手也跟著一點點緊握,最後,他像是下定決心,輕輕吸了一口氣,抬頭對隨從說道:“你去將她的案卷找來,此案我要重審,若是大理寺和都察院有異議,讓他們找我。”
“大人!”
一想到曹野在朝中的名聲,隨從先是一驚,卻又聽曹野低低笑了一聲:“又或者說我先去找一下我爹?”
“卑職這就去!”
一聽曹野端出了曹嵩,那人又哪裡還敢耽擱,轉身便去找案卷去了,只留下曹野一人在牢房看著神志尚未明晰的李猊沉默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曹野低聲道:“我是什麼人,天地不知,朝臣不知,百姓亦不知……有時候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我到底是誰,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這世道不該是如此,至少,你為慘死的親人報仇雪恨,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聞言,重傷的李猊並無什麼反應,口中依舊還在重複那句話,曹野見狀,輕輕用手蓋住她滿是血汙的手背,又道:“活下去吧,哪怕世道不公,哪怕沒人信你,至少……不要死在這裡,要去更好的地方。”
說罷,曹野起身,大步走出了牢籠。
三日後,越州五通案罪女李猊改判,判決書上,刑部侍郎曹野將其如何殺人一筆帶過,只稱其為父母姊兄報仇,其孝心天地可鑒,不宜判死,故判徒刑三年,流刑三千裡。
“原來,是這個案子。”
隨著記憶回溯,曹野終是徹底想起十年前在大牢裡發生的一切。
那一日,他本是抱著被再一次參劾的的決心去改判了此案,結果到頭來卻發現,此案中因無甚要緊官員,李家一家的慘死根本無人在意,加之那時天羅四處作亂,大理寺和都察院都忙著處理那邊的爛攤子,皇上看了改判文書也不過是隨意批複,於是,這樁轟動一時的案子也就這樣塵埃落定。
只是,天底下也只有曹野自己才知道,五通慘案雖說最終被輕輕揭過,但若當日沒有碰到這樁案子並且改判,只怕以他心境,這官做不到三年便要辭。
因改判書上還寫著曹野的名字,裴深也知道其中淵源,只道:“十年前,李猊被從淩遲改判後於京城服刑三年,後被流放北境,然而,就在她上路的第一年,京城突發天火,皇上為安撫民心大赦天下,李猊也在其中,後來,此女便不知所蹤了。”
李猊……
曹野在心中反複念這個名字,卻是無論如何都記不起對方長相。
畢竟,這已是十年前的舊事,而那時李猊傷得太重,血汙頭發遮住了半臉,明明與他同處一室,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想了想:“你說麒麟骨和此案有關,莫非是指……”
裴深嘆了口氣:“這幾年,隨著各地開始建神火廟,百姓對五通慘案也開始有了別的說法,越來越多人相信,李家一家是被那道士謀財害命,更有人說,李猊出事時年紀尚幼,卻以一劍殺五人,加之入獄後無論如何也不肯低頭,一身傲骨非凡,於是,便將她說成是神火將軍仙蛻,麒麟骨的投生。”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