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紙巾溫度
潮濕的寒氣像條冰冷的蛇,順著校服領口鑽進後頸。
溫煦把凍僵的手指貼在保溫杯上,水蒸氣在杯壁凝成細密的水珠,順著掌紋蜿蜒而下。窗外梧桐葉在冷風中打著旋,有幾片黏在二樓數學辦公室的窗玻璃上,像被釘住的枯蝶。
距離方煜澈在校門口替他解圍已過去兩個月零七天。
這個時間長度恰好等於三盒安眠藥的消耗週期,也剛好能讓對門鄰居變成共享早中晚餐的存在。
自從上一次解圍後,兩個人算得上是正式建交。上學放學吃飯休息,只要有空閑時間方煜澈絕不會放過。
腳踏車碾過落葉的脆響驚飛了路邊的麻雀。溫煦數著方煜澈校服後襟的褶皺。
當視線掠過四樓自家視窗時,他的呼吸突然滯住——父親醉倒在窗簾前的輪廓像團發黴的棉絮,在暮色中泛著令人作嘔的灰黃。溫煦加快腳步,帆布鞋踩碎滿地枯葉,彷彿要把那些破碎聲也碾進塵埃裡。
…
期末考前的每個晚自習都浸在油墨與消毒水混雜的氣息裡。溫煦的筆尖在數學題上停留許久,右手微不可察地顫抖,在草稿本上洇出蝌蚪狀的墨點。
坐在溫煦前排的女生發梢是柑橘香的,香味明明是清新的,但仍讓他抑制不住的想要嘔吐。
下晚自習後,溫煦看見照常在班門口等待的方煜澈。
“今天沒騎車。”
臨近12月的江縣溫度已經降下,方煜澈的聲音裹著絲絲寒氣在身後響起。
“走路吧。”
石板路上的落葉在鞋底的碾壓下發出陣陣悲鳴。溫煦的身體在輕輕發抖,他故作感冒的樣子用紙擦著鼻子。當手裡最後一張紙被扔進垃圾桶時,一包仍留有餘溫的紙巾被塞進溫煦的衣包。
方煜澈不禁開口:”你很冷?”
疑問句化作肯定句,方煜澈脫下外套,將它披在身旁人肩上。羊絨內襯殘留的體溫在寒夜裡格外清晰,溫煦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將外套披在肩頭。
方煜澈若無其事地繼續說著今天的數學題,彷彿這個舉動再平常不過
溫煦盯著外套袖口磨損的線頭,想起上週父親掀翻餐桌時,自己也是這樣沉默地收拾滿地狼藉。
直到電梯鈴聲再度響起,身上的外套才物歸原主。
次日課桌上的深藍色保溫杯泛著金屬光澤,杯底便利貼被膠帶封得嚴嚴實實。
<101nove.恆溫,喝了就不冷了。”鋒利字跡刺破晨霧,溫煦旋開杯蓋時,甜暖霧氣在鏡片上織出毛茸茸的光暈。後門傳來嬉鬧聲,他看見方煜澈被幾個男生勾著肩膀往小賣部走,陽光下笑得眉眼彎彎。溫煦低頭抿了口蜂蜜茶,舌尖嘗到細微的苦——原來柚子皮沒有去幹淨。
寒假在安眠藥瓶的晃動聲中降臨。
期末考完的溫煦一臉疲憊,在家裡蒙頭大睡。很早之前他就說過人應該冬眠。
父親回到家是半夜了,巨大的開門聲驚醒了在做噩夢的溫煦。當他睜開眼時,一眼就看見瘋狂扭動的門把手,以及飄在空中的來自父親的咒罵還夾雜著絲絲酒氣。
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溫煦的記憶裡媽媽走那天也是這樣的。
等到門外的人罵累了去睡覺了,整個房間才得以清淨。
溫煦的安眠藥劑量又加大了,隨著服用的時間增多,自身也不可避免的産生了抗藥性。本來就不多的藥,現在更是寥寥無幾。自從第一次讓父親帶著溫煦去醫院後,後面的藥都是溫煦自己在網上買。
下一個打擾冬眠的不速之客是對門鄰居。
方煜澈老是來串門,不是來蹭飯就是拉著溫煦去自己家吃飯,又或者是藉著一起學習的名義來串門
當方煜澈第三次舉著英語習題集進房間,溫煦正蜷在飄窗上看《荒原狼》。陽光穿過少年蓬鬆的發梢,在泛黃書頁投下顫動的光斑。
看著眼前沐浴在暖陽下的人,方煜澈一時之間忘記問出不會的題目。
“這是阿姨?”方煜澈的指尖懸在全家福上方,相框裡的女人抱著三歲幼童,木槿花叢後的笑容明亮得灼眼。
溫煦的喉結動了動,喉間湧起鐵鏽味。相框背面還留著父親摔酒瓶時迸濺的玻璃劃痕,那些咒罵裹著酒氣從門縫鑽進來:“跟你媽一樣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下意識摸了摸鎖骨處的淤青,那裡還殘留著瓷碗碎片的觸感。
“嗯。”溫煦合上書拿下相框擦去灰塵。
“阿姨……”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她走了”說出口的語氣是輕飄的,眼睛裡卻是濃烈的。
方煜澈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拿過相框用衣袖再擦拭一遍,再掛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