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一揹著黃蓉順著山路向前走,行不多時,山路就到了盡頭,前面是條寬約尺許的石樑,橫架在兩座山峰之間,雲霧籠罩,望不見盡處。若是在平地之上,這等尺許小徑又算得了什麼,可是這石樑下臨深谷,石樑上又長滿苔蘚,滑溜異常,別說行走,只望一眼也不免膽戰心驚。端的是險峻萬分。
黃蓉嘆道:“這位段皇爺藏得這麼好,就算誰和他有潑天仇恨,找到這裡,也已先消了一半氣了。”
王道一環顧四周檢視一番形勢,說道:“到此地步,咱們有進無退。”凝神提氣,使開輕功,走上石樑。
石樑凹凸不平,又加終年在雲霧之中,石上溜滑,走得越慢,反是越易傾跌。王道一提氣快步而行,奔出七八丈,黃蓉叫道:“小心,前面斷了。”
王道一也已看到那石樑忽然中斷,約有七八尺長的一個缺口,當下奔得更快,藉著一股沖力,淩空躍起,飛渡過斷梁。
黃蓉這幾日連經兇險,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趴在王道一肩上咯咯直笑,還連連喝彩,覺得新奇又刺激。
奔一段,躍過一個缺口,接連過了七個斷崖,眼見對面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忽聽書聲朗朗,石樑已到盡頭,可是盡頭處卻有一個極長缺口,看來總在一丈開外,缺口彼端盤膝坐著一個書生,手中拿了一卷書,正自朗誦。
那書生身後又有一個短短的缺口。
王道一收腳站定,穩住身子,心想:“這恐怕就是漁樵耕讀中的‘讀’了,依這山勢,若要縱躍而過,原亦不難,只是這書生佔住了沖要,除了他所坐之處,別地無可容足。若想過去,只能他主動讓開才可。”於是高聲說道:“晚輩求見尊師,相煩大叔引見。”
那書生搖頭晃腦,讀得津津有味,於王道一的話似乎全沒聽見。王道一提高聲音再說一遍,那書生仍是充耳不聞。
王道一知他有心設障,一時也沒法子,低聲道:“蓉兒,你可有辦法?”
黃蓉蹙眉不答,她一見那書生所坐的地勢,就知此事甚為棘手,在這寬不逾尺的石樑之上,只要動上手即判生死,縱然王道一能獲勝,但她們此行是前來求人,如何能出手傷人?
她凝神打量那書生,只聽他所讀的原來是一部最平常不過的《論語》,只聽他讀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讀得興高采烈,一誦三嘆,確似在春風中載歌載舞,喜樂無已,不能自拔。
黃蓉心道:“要他開口,只有出言相激。”當下冷笑一聲,說道:“《論語》縱然讀了千遍,不明孔夫子微言大義,也是枉然。”
那書生果然愕然止讀,抬起頭來,說道:“什麼微言大義,倒要請教。”
黃蓉打量那書生,見他四十來歲年紀,頭戴逍遙巾,手揮折疊扇,確是個飽學宿儒模樣,於是問道:“閣下可知孔門弟子,共有幾人?”
那書生笑道:“這有何難?孔門弟子三千,達者七十二人。”
黃蓉又問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幾人,少年幾人?”
那書生愕然道:“這……《論語》中未曾說起,經傳中亦無記載。”
王道一也是驚詫不解,她雖主修道學,但在先師教誨下,這《論語》也是兒時就學的爛熟於心的,她怎麼不記得哪本古籍中記載過孔子的學生冠者幾人,少年幾人?
只聽黃蓉道:“我說你不明經書上的微言大義,豈難道說錯了?剛才我明明聽你讀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兩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這般學而不思,哎,殆哉,殆哉!”
王道一聽到她這般古靈精怪的解答,著實哭笑不得,心道:“蓉兒的急智還真是無人能匹敵。”
那書生聽她這般牽強附會的胡解經書,也不禁啞然失笑,可是心中也暗服她的聰明機智,笑道:“小姑娘果然滿腹詩書,佩服佩服。你們要見家師,為著何事?”
黃蓉心想:“若說前來求醫,他必多方留難。可是此話又不能不答,好,他既在讀《論語》,我且掉幾句孔夫子的話來搪塞一番。”
於是說道:“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王道一低低笑了笑,不由嘆道:“這回答,妙哉,妙哉!”
那書生聽見這話也是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說道:“好,好,我出三道題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們去見我師父。倘有一道不中式,只好請兩位從原路回去了。”
黃蓉笑道:“啊喲,我沒讀過多少書,太難的我可答不上來。”
那書生笑道:“不難,不難。我這裡有一首詩,說的是在下出身來歷,打四個字兒,你倒猜猜看。”
黃蓉道:“好啊,猜謎,這倒有趣,請唸吧!”
那書生撚須吟道:“六經蘊籍胸中久,一劍十年磨在手……”
王道一聽了這句,贊道:“文武全才,了不起!”
那書生傲然一笑,於她的贊揚頗為受用自得,接吟道:“杏花頭上一枝橫,恐洩天機莫露口。一點累累大如鬥,卻掩半床無所有。完名直待掛冠歸,本來面目君知否?”
這詩的意思倒不難理解,可要從中看出這書生的來歷,王道一卻也想不出來了。
黃蓉心裡盤算:“‘完名直待掛冠歸,本來面目君知否?’瞧你這等模樣,必是段皇爺當年朝中大臣,隨他掛冠離朝,歸隱山林,這又有何難猜?”便張口答道:“‘六’字下面一個‘一’一個‘十’,是個‘辛’字。‘杏’字上加橫、下去‘口’,是個‘未’字。半個‘床’字加‘大’加一點,是個‘狀’字。‘完’掛冠,是個‘元’字。‘辛未狀元’,失敬失敬,原來是位辛未科的狀元爺啊。”
那書生一呆,本以為這字謎頗為難猜,縱然猜的出,也得耗上半天,在這窄窄的石樑之上,腳下又滑溜異常,那小道士縱然武功再高,只怕也難以久站,他有心要叫二人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去,豈知黃蓉竟似不加思索,隨口而答,不由得驚訝異常,心想這女孩兒竟如此絕頂聰明,倒非得出個極難的題目來難難她才行。
王道一負著黃蓉立在這僅一腳寬的石樑上,必得一刻不鬆懈的提氣運功才能站穩,維持平衡,否則稍微一個鬆懈,兩人都得跌下懸崖摔死,此時聽黃蓉這麼快便脫口而出了答案,心裡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暗贊道:“蓉兒不愧是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