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釗對於晚明陝西農民的群體印象直接來源於李自成。
李自成給現代人的印象自然是好不到哪裡去,尤其在佟正釗這個被西方文明浸透骨頭的精神布林喬亞看來,李自成代表的是黃土高坡上養出來的野蠻與兇惡。
要擱在上輩子,佟正釗只把李自成當成改朝換代中的一個插曲,一個五千年曆史大國中的一段無數相似的血腥故事。
但在佟正釗穿越到明朝並且真正在大明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李自成的人格中也有被現代人容易忽視的可貴之處。
最起碼的一點,那就是李自成無論如何得不開化,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和魏忠賢一樣,把自己閹了去當皇帝的奴才。
無論他是被朝廷裁減,是被知縣遊街,還是被軍隊欠餉,無論是落到了何種走投無路的境地,李自成都從來沒有真正地去向強權投降。
這個野蠻農民慌張踉蹌地衝進北京城中當了四十二天皇帝,最後既不是死於大明,也不是死於大清,而是死在了與農民肉搏的那一板斧之下。
生得張狂,死得蠻橫,一生縱使鮮血淋漓,也要活得瀟灑恣意,活得把殷紅的血色變成了黃土高坡的底色。
佟正釗心裡是敬佩李自成的,他生死都是農民,皇權在他手中逗留得那一瞬,也沒把他感化成仁聖君子。
這便好得很,這便是難得。
他李自成哪裡需要受權力感化?
一個視皇權為無物的農民,一個在落魄時都從未向權力認輸的好漢,皇權哪裡配去感化他?
他李自成從來就不是道義君子口中的聖主仁君,他有他自己的信仰。
那單屬於農民和土地的信仰構建出了一個農民政權的殘暴與瘋狂。
卻又同時,在李自成的一部分人格里閃閃發光。
佟正釗上輩子只看見了李自成的野蠻與不開化,這輩子卻隱約發現了李自成性格中的閃光之處。
說是隱約,是因為李自成人格中的高光部分在晚明顯得太過偉大,偉大得都令佟正釗心生疑惑。
一個生長於黃土高坡上的農民怎麼會擁有如此偉大的人格?
佟正釗咂摸不透。
他生來就是遠離農民的,農民對於他而言,其陌生程度甚至超過太監這個第三性別群體。
佟正釗能理解薛為忠的苦楚,能看懂魏忠賢的心酸,但他卻始終咂摸不透李自成。
因此佟正釗必須請教佟秉清。
佟秉清雖不如李自成偉大,但他脫胎於農民之中,如今又日日往農民中去。
他既是農民群體的一個側面,自然比佟正釗更能察覺出農民的不同凡響之處。
“好說,好說。”
佟秉清仍是呵呵笑著,
“二侄兒,咱們是一家人嘛,你的事兒,你二叔我啥時候推脫過?”
佟正釗放了些心,有佟氏兄弟在旁,能出甚麼了不得大亂子?
“其實這事兒倒沒甚麼特別的難處。”
佟正釗斟酌道,
“只是我從未與鄉里的農民打過交道,怕使喚不動他們。”
佟秉清笑道,
“這有甚麼難的?農民好使喚得很。”
佟正釗道,
“好使喚得很?”
佟秉清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