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中秋。
仝羽茶館。
萬曆十五年的中秋對陝西的一眾百姓來說無疑是難熬的,從年初旱到了此時,基本可以宣告今年又是一個顆粒無收的荒年。
佟正釗這時才發現自己作為穿越者有多幸運,佟秉元雖是一個沒有晉升前途的胥吏,卻足以將一家都安全地寄生在公門之中,安安穩穩地受大明體制的庇護。
因此佟正釗不但沒有餓肚子,反而在這饑饉之年還能保持他布林喬亞式的生活習慣。
他每天一樣地晨起跑步,一樣地讀書看邸報,一樣地對中式飲食中的油、面、辣子挑三揀四。
當然,他現在每餐飯都會記得幫佟正則拉風箱,也漸漸學會了怎樣從水位看上去只有牛眼大小的土井裡打水。
雖然他還是不願騎驢,但偶爾空閒的時候,也會去山坡上打些草來,和麥子皮一起剁碎了餵驢。
在邸報上讀到西安府富平縣的老百姓餓得只能去山上“採石而食”的時候,佟正釗仍然覺得那是另一個時空的故事。
甚至連朱誼漶都在感嘆“孫都堂真是替陝西百姓說了話”的時候,佟正釗還在真真切切地疑惑著,只聽說過石頭燒烤,這石頭也能用來充飢嗎?
佟正釗就是這樣格格不入的人,他的疑惑、優越感和挑三揀四並非代表他不善良。
只是他的上輩子註定了他的人格,他的挑挑揀揀,他的西式政治正確,這輩子想改也著實是十分困難了。
好在旱年饑荒也為佟正釗衍生出了另一個相對正面的副作用。
因為荒得實在厲害,中秋的宗族團聚縮減為祭月這一項,祭祀之前和之後的吃喝賞燈都取消了。
本來佟正釗只是樂得清閒,他原就對這種農村宗族聚會十分反感。
只是在中秋節的前一天,佟秉清在縣衙接到封信,信是範明寫來要求見面彙報情況的。
信中的語氣仍是一如既往得謙卑,和氣得彷彿範明身上的粗布衣料。
但這信只比信中的約定日期提早一天寄來,顯然沒有給佟正釗和佟秉清回絕的餘地。
因此這會兒佟正釗和佟秉清坐在茶館中,不免就有些犯嘀咕。
尤其是佟正釗,他心裡的不安比佟秉清更甚,根據他的現代記憶,萬曆十五年的大明和日本還算風平浪靜,理應不會出現甚麼十萬火急的情況。
要說有甚麼意外……
佟正釗有些焦慮地想,難道是因為自己讓本該去和建州女真做生意的範明轉向了倭國,這才出現了連穿越者都難以預料的蝴蝶效應?
暮色四合,佟秉清喝了口面前的飲子,率先開口道,
“現在都甚麼時辰了?不知趕不趕得上晚上的祭月。”
佟正釗轉頭瞟了眼天色,回道,
“應是趕得上的。”
佟秉清笑了一聲,道,
“範明那傢伙,不知他葫蘆裡賣的甚麼藥,二侄兒,一會兒他來了,你別開口,教我先問一問他。”
佟正釗點了點頭,道,
“不過我想範掌櫃不是會輕易失信的人。”
佟秉清笑了笑,轉而說起其他話題,
“今年是可惜,因為荒年,府城裡的燈會都沒了,聽說整個西安府,單是秦王府裡點了燈,二侄兒可見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