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五年,清明。
自那日獲得朱誼漶的首肯後,佟正釗和薛為忠就同範明簽下了契約,又按原計劃帶範明去了趟西安府裡的賭場,按照合約上的數額,把生意本金在賭桌上“輸”給了範明。
範明見事情進展順利,對佟正釗和薛為忠自是愈加恭謹,那稱讚秦王的好話,更是像不要錢的流水似的,張嘴就來。
待範明臨走之前,佟正釗又著意問了一遍建州女真的最新動向。
範明聞言便笑道,
“佟公子放心罷,那努爾哈齊現在正忙著造房子呢。”
佟正釗追問道,
“造房子?造甚麼房子?”
範明道,
“就是造他自己住的房子啊,據說是造在甚麼首裡口、虎攔哈達下。”
佟正釗問道,
“這是甚麼地方?”
範明笑道,
“我也說不大清楚,好像是在他們部落東南方向的兩條河,一條叫夾哈河,另一條叫首裡河。”
“這兩條河中間有一平山,努爾哈齊就在這山上造房子,似乎聽說要造整整三層呢。”
範明說罷,抬眼見得佟正釗沉思不語的樣子,不禁笑著補充道,
“那努爾哈齊不過就是個有倆錢就要造新房的土酋長,他就是個老婆孩子熱炕頭主兒,佟公子那麼擔心他作甚麼?”
佟正釗只得強笑著應道,
“原來如此,多謝範掌櫃告知。”
雙方既已敲定了合約,不到清明,範明便告別了佟正釗,動身啟程前往外地看貨。
佟正釗這時才發現,範明的時間不是明朝人的時間。
自從他和他親爹為了一把青棗徹底翻臉之後,範明就從家庭和宗族中被解放了,他的時間就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屬於他的生意了。
對範明而言,時間終於能真正地等於金錢,等於他所向往的一切了。
佟正釗送別範明之後,對範明臨走之前的話,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他獨自思索了幾日,終於在清明當天,跟著佟氏族人一起去佟家祖墳掃墓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發現範明口中輕描淡寫的“土酋長的熱炕頭”,就是歷史上被後金稱為“佛阿拉”的建州都城。
那首裡河,即是碩裡口河,往東北流入索爾科河,夾哈河即是加哈河,與索爾科河交匯後,流入蘇先素滸河。
佛阿拉即坐落在這二道河之間三角形河谷平原南緣的虎攔哈達上,它的東、南、西三面,都是懸崖絕壁,僅西北一面開展,地勢險要,是個易守難攻的絕佳環境。
想通這一點後,佟正釗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更加愁眉不展了。
他發現範明在得知自己以為努爾哈齊有野心之後,就在有意無意地替努爾哈齊申辯,甚至不惜透支自己的信譽,去故意弱化努爾哈齊的行為目的。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佟正釗甚至開始懷疑,《清太祖實錄》中對努爾哈齊的那些外貌描寫,譬如“太祖生,鳳眼大耳,面如冠玉,身體高聳,骨格雄偉”,並非後世子孫為了美化祖先而例行增添的溢美之詞。
而是歷史上的努爾哈齊的確生得很美。
甚至可能是美到了連金錢鼠尾的髮型都掩蓋不住他的美貌的地步。
佟正釗十分嚴肅地想,否則怎麼能解釋歷史上所有接觸過努爾哈齊的中老年男性都特別喜歡維護他呢?
待一家人掃了墓、插了柳,閨女媳婦都爭相去賽鞦韆,男人們坐下來吃杏仁粳米酪、喝大麥涼粥的時候,佟正釗便忍不住把這個問題拋給了佟秉元和佟秉清。
當然,他的側重點不在努爾哈齊對中老年男性的迷之吸引力上,而是在範明對大明的忠誠度上。
出乎佟正釗意料的是,這回連一向頗有先見之明的佟秉清也以為佟正釗是在小題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