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誼漶此言一出,佟正釗便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能生出範永鬥那樣的兒子,範明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
只見了一面,就能精準預料到後續的最大隱患,並適時地提出委婉警告,這份洞察力,和建州女真做生意還真是可惜了。
“這生意上的事,晉商自有籌謀。”
佟正釗立時勸道,
“小人對行商一竅不通,倘或仗著王爺狐假虎威,對那範明指手畫腳,那往後還有誰願意與王爺合作呢?”
朱誼漶不以為然道,
“能為本王效力,難道不是他範明的福氣?”
佟正釗頓時明白了為甚麼範明放著山西一萬多個閒得發慌的宗室子弟不搭理,偏要去同建州女真做買賣了。
“王爺,他們山西商人,講究的是‘買賣雙方,地位平等’。”
佟正釗解釋道,
“王爺雖是財東,但在這樁生意中,王爺僅是在資本上高人一等,其餘大小權力,理應全數寄予範掌櫃才是。”
“小人以為,範掌櫃身家千萬而著布衣,是因為他在心裡依然尊重我大明,尊重太祖皇帝昔年打下的這片天下。”
“《論語》中雲,‘一言興邦,一言喪邦’,孔聖人以為,倘或為君之樂,在於其言不善者,臣民莫之予違,則幾乎一言而喪邦也。”
“太祖皇帝於國初定海禁祖制,是因為其時國家初定,我朝以守備為上,故而籠絡四夷,懷柔遠人。”
“如今我大明蒸蒸日上,四海清平,早不是洪武初年情形,如何能固守舊制,毫無進取呢?”
“《論語》又云,‘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這位範掌櫃能如此坦然地答應去倭國行商,便是以為我大明有道,不必用虛言掩飾。”
“倘或王爺因此言行就猜忌於人,甚至因此對商人百般揣測,那又怎麼能要求商人們無條件地尊重大明,尊重王爺呢?”
朱誼漶的臉上浮起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是哪裡來的話?本王怎不知這世上有這樣一種學說,是要太祖皇帝去尊重商人的?”
朱誼漶的反應讓佟正釗再一次地加深了絕對不能讓農民掌握政權的想法。
洋人都已經開始把保護私有財產加入憲章了,這邊的農民還在抄家沈萬三,把沿海富商強制遷去窮山惡水的濠州。
洋人都已經快透過東印度公司完成資本原始積累了,這邊的農民還在利用督餉館斂財海商,不但不給任何政治支援,甚至還透過種種手段限制海貿發展。
洋人都已經組建起了海上艦隊,在全球大部分未開發地區完成殖民壟斷了,這邊的農民還在為了能抄家全北京城裡的地主而得意洋洋。
佟正釗對著朱誼漶那張精緻如畫的臉沉默半響,思及朱誼漶從出生開始就沒出過家門,接觸的就只有他的農民祖宗定下的“宗學”學問,心下到底寬容了幾分,
“這是心學,陽明心學。”
朱誼漶在戲臺上叉起腰道,
“這是哪門子的陽明心學啊?你可別騙本王。”
佟正釗笑道,
“是那個泰州學派的李贄說的,‘天盡世道以交’,說的不就是商業交易合乎天理的道理嗎?”
朱誼漶長長地“哦”了一聲,道,
“李贄啊?是不是那個寫《老農老圃論》,還特意從福建泉州跑去湖廣麻城講學的怪人吶?”
佟正釗奇道,
“王爺竟聽過李贄的大名?”
朱誼漶笑道,
“倒不是他李贄如何,而是陽明心學這幾年被申時行扶成了正統,因此本王雖在府中‘宗學’讀書,但到底也聽過這個,只是不甚詳盡罷了。”
佟正釗詫異道,
“陽明心學之前不是正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