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佟正釗懂得審時度勢,尤其是量度像朱誼漶這類二代的勢。
上輩子同為富二代的他,知道像朱誼漶這類一輩子沒被錢權為難過的清閒王爺,其中一大性格特點就是臉皮薄,而且是高高在上的臉皮薄。
即使朱誼漶要拿捏算計自己,那也一定要處在一個悲天憫人的施捨地位,而不是沒遮沒掩地直接把天埑般的強權一股腦地抖摟出來。
即便礙於封建社會的固有觀念,朱誼漶在之前的言談中對胥吏百般輕蔑。
但要他承認自己是在直接拿權力“欺壓”佟正釗的多謀、“算計”佟正釗的忠心,那簡直比直接罵他毫無鋒芒銳氣、滿腹心計鬼胎還讓他羞愧。
就好像佟正釗當時羞愧於被薛文質稱作“救命恩人”一樣。
倘或薛文質第一次上門是來興師問罪,佟正釗倒還不至於那麼快地就把薛文質當成兄弟朋友。
但那時薛文質一開口就是作揖道謝,姿態低得教人心酸,反勾起了佟正釗潛伏在身體裡的優越感。
讓佟正釗在那一刻特別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思想裡的高高在上是在侮辱人似的,因此後來他對薛文質的熱絡中,總存著一分歉疚的愧意。
推己及人,佟正釗這會兒面對朱誼漶,也是點到為止,沒有直接拿法條出來厲聲詰問,反而淡淡一笑道,
“王爺若娶薛氏女,必得使其變亂叛籍,小民若拿薛氏女的婚事來作為入職王府的條件,那王爺就等於捏住了小民的一樣把柄。”
“小民若替薛氏兄妹辦妥了戶口、讓王爺將薛氏女娶進了門,那這‘詐冒脫籍’之罪就成了懸在小民頭頂上的一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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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哪日王爺厭煩小民了,或是以為小民逾矩了,或是以為小民謀劃不力了,或是以為皇帝將要問罪了,定會毫不猶豫地向朝廷揭發薛氏女之事,把小民一家上下推出去當王爺的‘替死鬼’。”
“且這理由都是現成的,《大明律》中明文規定,誰也挑不出錯兒來,薛氏女若成了王爺帳中人,那王爺揭發薛氏冒籍之事,就是秦王府的家事,即便有人知道內情,也不好隨意插手干涉。”
“如此一來,小民為了這王府長史一職,不但要成日戰戰兢兢地唯王爺馬首是瞻,若遇事急從權之境況,小民連同小民一家上下還要為王爺肝腦塗地、彌縫天家手足之情。”
“至於薛氏,王爺也不必擔心他們失去控制,即使薛氏能透過贍軍養軍順利掌得戚家軍兵權,這‘曾經過犯之人,不得選用任職’祖宗家法,可不單是針對王府長史一職。”
“王爺娶薛氏女,表面上是憂心權柄他移,實則是一箭雙鵰,用薛氏鉗制小民,又用小民約束薛氏,同時還給自己鋪了一條後路。”
“倘或此事事成,便是王爺一人之功,倘或此事事敗,王爺還是我大明秦王,小民同薛氏卻會被棄之如敝。”
“如此一樁只賺不賠的買賣,小民若是王爺,也一定會謹遵太祖皇帝的教誨,時時不忘自己是太祖皇帝子孫。”
這通話一出口,朱誼漶果然不自在了起來。
他本質上和佟正釗一樣,不大喜歡把話說絕,不大喜歡用強權壓人,更不大喜歡把這種不可動搖的強弱逆差直接擺到檯面上來。
即使在他和佟正釗的對峙裡,他始終處於強勢地位,但當這種隱秘的、微妙的、不可言說的、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被當面揭穿後,他首先感到的便是一種夾雜著歉疚的不適。
“本王……也沒有這個意思。”
朱誼漶的語氣軟化了下來,
“這姻親麼,自古就是這樣,昔年藍玉之女為蜀王妃,李善長之子尚公主,後來藍玉、李善長獲罪被誅,蜀王妃與李駙馬卻得以保全性命。”
“本王想納薛氏女,其實也是想給薛氏一個保障,哪兒有你想得這麼……陰損。”
說到“陰損”一詞時,朱誼漶的聲音竟忽地輕了下去,好像做了錯事的小孩被發覺了一樣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