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您......”霄老自覺失言,抬眼見燕十九面色如常,才道:“自玉闕之圍後,百冶大人便搬回了工造司分配的宿舍,說是來回費時費力,不如宿舍省心,再就是不愛聽人提與玉闕有關的事情,除這些之外,一如從前。”
“只是也因此常有人造謠中傷,說他冷漠無情,出了這樣的事情,還能若無其事。”霄老大冷哼一聲,“不然呢?和他們一樣虛度光陰嗎?一群嫉賢妒能之人!百冶大人為人剛正、行事磊落,他們找不出可指摘的地方,便生生捏造,當真是我等工匠中的恥辱。”
燕十九問:“有人在他面前說與玉闕有關的難聽話了?”
霄老大飲下一口烈焰濃茶,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有好事者故意在百冶大人面前說,他那殲星重炮好是好,就是改良得太晚,竟也沒早些給雲騎軍配上。”
他眼前似乎又出現白發匠人手持利劍、雙目赤紅、狀似瘋狂的模樣。
“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百冶大人暴怒至此。”
“再後來......”霄老大沒有細說,只道:“百冶大人手下的專案都被暫停,許多機巧也被封入倉庫,但沒過多久也都重新啟用了。”
“畢竟應星出品,必屬精品嘛。”燕十九意味不明地感慨,“好東西總是要用的,那些人也不是傻的。”
“瑞金呢,他怎麼樣了?”
霄老大搖搖頭,嘆息一聲,“早就進十王司了,和百冶大人也不過是前後腳。”
很多年沒人同霄老大聊起這些人,瑞金、應星,還有眼前的燕十九,於是話語如流水般湧出唇齒。
“那家夥,父母早亡,也沒什麼親朋好友。他為人忠厚、熱心快腸、踏實肯幹,卻實在沒什麼鍛造上的天賦,在工造司裡不受重用,混了許多年,也不過是個最普通的匠人。”
霄老大回想起老朋友早年間的遭遇,將茶盞中剩餘的烈焰濃茶一飲而盡,“若非得百冶大人青眼,進入當年最先進的金人研發專案一朝翻身,大概到死也就那樣了。”
應星看中瑞金的緣由燕十九是知道的,瑞金雖天賦不顯,身上卻沒有其他長生種工匠的散漫與懈怠。
有時候燕十九可以理解那些工匠的懈怠,以應星的勤奮,尚會休假幾天緩解疲憊,何況本就不緊不慢的長生種。但他們的壽命太長,於是假期也被無限拉長,以至於這些工匠休個假回來,應星的專案早就結束不知多久了。
對於他們來說,幾個月的休假,也與應星的幾天沒什麼區別。
他們無所顧忌地揮霍著對短生種來說珍貴如金的時間,一切都可以拖到明天,因為他們有無數個明天。
可是應星沒有那麼多明天。
至於天賦......說實話,在應星面前,有沒有天賦,天賦高天賦低,能有多大的差別?
而且,瑞金和霄老大是少有的,不會輕視短生種壽命的工匠。
誰會喜歡看到手底下的人一邊嫉妒他的天賦,一邊又陰暗如蛆蟲般慶幸自己比他能活?
“他是個熱心人,百冶大人搬回工造司後,瑞金和沐風也時常注意著,唯恐他積勞成疾、憂思過甚。”
“再後來......”霄老大嘆了口氣,摩挲著空空如也的茶盞,望著碼頭的方向沉默許久,“豐饒令使倏忽率領豐饒民入侵仙舟,當時沐風正在星槎海一片為尚未出生的女兒購置物品。”
“瑞金在工造司指揮工匠們搶救機要資料,通訊又一度被阻絕,以至於連沐風的最後一面也沒見上。一夕之間妻女具喪,自那之後,他便一日賽一日的恍惚起來。”
燕十九還記得沐風,那個活潑裡帶些傲嬌的狐人姑娘和瑞金是一組的同事,後來一起被應星要進了他的專案組。
他離開羅浮的時候,瑞金和她還只是男女朋友,他還調侃過瑞金,問他戀愛了這麼多年,究竟準備什麼時候跟女朋友結婚。
那時候瑞金罕見地紅著臉,說正在準備求婚,讓他回來務必喝一喝喜酒。
“過後不久,百冶大人出事,他手下所有專案一律關停。”霄老大狠狠閉了閉眼,語氣沉重,“瑞金一時間無事可做,更是渾渾噩噩,沒多久就被判官們帶走了。”
窗外的機巧鳥往來不絕,杜老闆笑得牙不見眼,顯然杜氏茶莊被納入物流規劃後,他家的生意好了不少。
“他一直很懊悔,沒能見到沐風最後一面,沒能保護他的妻女,甚至覺得如果他再細心一些,也許就能阻止百冶大人與飲月君一道鑄下大錯。”
霄老大對著燕十九苦笑,“百冶大人那般驚才絕豔又心思縝密的人物,要做什麼,怎麼會被我們發現端倪呢?”
看來即使是與應星共事的瑞金與霄老大都對他要做的事情毫不知情,也是,聰慧如景元都說自己未能察覺,來問霄老大又有何用呢。
燕十九收回心神,搖頭惋惜道:“但他想不開。”
按霄老大的形容來看,倏忽之亂後,瑞金身上便已出現魔陰身的預兆了。
“是啊。”霄老大長嘆一聲,“他想不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