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寇老幹部坦然地道,“我會把這其中的大部分都捐獻給慈善機構的啊。”
只留下一小部分夠維持杭家公司的正常執行,免得杭家這麼多代人的心血白費。其它的,通通都可以捐出去了,不然留下來幹什麼?
鍛煉他這個社會主義接班人的意志嗎?
“......”杭安憶徹底啞火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如同在看一隻從動物園裡撬開了鐵籠逃出來的狒狒。
“那你打算幹什麼?”
寇秋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張小紙條,那是他準備面試時的必備武器,上頭記滿了各種面試題目需要的答題脈絡。他把紙條攤開了,認真地說:“我準備去考個公務員,好讓我更好地實現人生價值,為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杭安憶匪夷所思,眼睛一下子也瞪圓了。
“你認真的?”
一個富二代,想當社會主義接班人?
“這位同志,”寇秋有點生氣了,“建設社會主義這種大事,你怎麼能懷疑我是否認真呢?”
儼然是政治覺悟相當之高了。
在這樣的紅色光輝之下,杭安憶竟然無話可說。他呆呆地立了半晌,最後才能從嘴中擠出兩個字,“你牛。”
他這麼費盡心機想要得到的,竟然是別人擁有了也想無償捐贈的。杭安憶的心情一時間無比複雜,不知自己是想當能被慈善機構救濟的窮人,還是幹脆當慈善機構好了。
淩晨時,季白也趕到了醫院。
他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將手臂伸開,徑直將青年攬進了自己的懷裡。寇秋的臉頰就貼著他的襯衣紐扣,上頭刻著的花紋硌得他生疼,卻也沒讓男人放開。
“安安,”他聽到季白飽含痛惜的聲音,與此同時,那隻大手也在他背後反複地拍著,“沒關系,沒關系......”
“哥哥在這裡。”
杭父最終還是在上午九時走了。他甚至沒有再睜開眼,看看自己病床前站著的人,便直直地睡了過去。寇秋張羅著讓人將屍體火化,有了季白在,事情處理的便更加輕松,很快,這一壇骨灰便被妥善地下葬了,下葬的那一日,昔日的好友及商業夥伴都來吊喪,人人都面色凝重。
可杭安憶卻分明看到,這些人中,並無幾個是真正悼念杭深的。他們只關注著自家的生意,想趁著杭深去世這段時間,從他的手裡撈出幾個大單子。
“張總,好久不見!聽說你最近在做建材......”
“聽說最近股市又有波動?是不是有什麼新動向?”
幾個老闆彼此寒暄著,在見面時一臉的笑意盈盈,就彷彿這並不是什麼合作夥伴的葬禮,而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社交場合。
直到有被通知的記者進來拍照,他們才收斂了下神色,滿面哀慼。杭安憶這才知道,原來商人都是天生的演員,哪怕是假的,也能演的真實又真誠,彷彿自己的所有行動都沒有帶任何的私心。
想想其實挺無趣的。
他第一次這麼想時,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杭安憶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通透的人,他就是個俗人,喜歡錢財,喜歡地位,喜歡高人一等。他沒有杭安和那麼高的覺悟,倘若這筆錢財真的到了他手裡,他絕對做不到捐出去為人民服務。
但看看杭深,錢財也好,地位也好,似乎也沒有這麼重要了。畢竟人來時都是赤條條地來,死時也就是這麼赤條條地死,到了下葬時,甚至沒有幾個願意為他哭泣的人,連杭安憶自己也擠不出什麼悲情的眼淚,只能跟著低下頭,時不時拿手帕擦一擦。
到了葬禮結束時,所有人都如同鳥雀一樣散去。杭深的死,並不能讓他們有什麼哀傷,在場的人重新一頭紮入了自己的生活,像是紮入了個永不停歇的漩渦。
杭安憶追隨了這麼目標二十年,如今卻浮上了幾絲迷茫。許是因為站在他前頭的那個人已經死了,而且死的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轟轟烈烈;許是忽然之間,這漫長的歲月讓他開了竅,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這現實看得他渾身發冷,卻徹底清醒了。
他默默地邁出葬禮現場,卻看見門口已經停了輛銀色的跑車。有什麼人從車上下來,褲腳被春日的風吹的颯颯作響,他手中拿著一個保溫杯,大步地邁上前來,餘光也未給杭安憶半個,徑直將手伸了過去。
杭安憶下意識要去接,等那保溫杯瓶從指尖滑過才恍然反應過來什麼,回頭看去。
站在他後頭的是杭安和。他名義上的哥哥。
“這是什麼?”
青年的嗓子略略有些啞,想必是這些日子忙碌,又加上招呼賓客,故而說話時都帶著稍稍沙啞的鼻音。杭安憶愣愣地看著他,卻看見季白縱容地挑了挑眉,緊接著將保溫杯蓋擰開了,從袋子中拿出了一根吸管,插進去,喂面前這小祖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