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 杭深又昏迷了兩次。醫院再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寇秋與杭安憶都等在病房中,時不時看一眼杭父蒼白的臉。
他們心裡多少都清楚,這已是杭深的彌留之際了。
無論是怎樣叱吒風雲的人物,如今老了之後,也就剩下了幹巴巴瘦削的一團。露出來的血管是青色,手腕也是蒼白的,印滿了深色的老年斑。
杭安憶站在一旁打量了昏過去的杭父半晌, 忽然間輕笑了一聲。
“哥哥, ”他頭也不回道,“季白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呢?”
寇老幹部蹙蹙眉,道:“這是深夜。”
季白每日工作已經十分辛苦, 這樣的夜裡,他一個人出來便已經足夠了。又何必拉著已經睡下的季白出來?
“是嗎?”杭安憶的語調微揚, 說不出的詭異, “那哥哥是怎麼來的, 打車來的?”
寇秋聽出來了點什麼, 頓時看向了他。
“是你?”
“哥哥在說什麼,”杭安憶的笑也徹底收起來了,“我聽不懂。”
杭父仍舊昏睡著, 房間中的管家並律師都退了出去, 只留下兩位少爺。
“滿意嗎?”杭安憶許久後才道, 聲音中透出了幾分嘲諷, “到最後還是你贏了。這個杭家還是你的。”
寇老幹部並不喜歡他這種將名利看得極重的話, 眉頭不由得蹙了蹙,道:“我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
杭安憶嗤笑了一聲,他打量著床上靜靜躺著的杭父,聲音中諷刺的意味更濃,“真好啊......做你的大少爺,什麼都用不著考慮。只要不出意外,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哪像我,花了這兩三年,到最後還是一無所有。”
寇秋淡淡道:“這幾年你在杭家大宅中錦衣玉食,怎麼能說一無所有?”
那些原本都不該是你的。
作為一隻站了鵲巢的斑鳩,你已經待了太久了。
杭安憶並不曾說話。在寇秋看不到的那一面,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捏成了拳,指甲也深深嵌入了皮肉裡,留下一道刺得生疼的白印。
錦衣玉食算什麼。
人本就是貪得無厭的。一旦獲得了一日,便總是更痴心地想擁有更多——這種慾望永遠也無法被填滿,故而才會生出嫉妒。杭安憶並不是什麼壞到極致的人,正如季白所說,他所做出來的,不過也只是一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在真正清明的人看來,便如一個跳梁小醜,是個不合格的野心家。
可他心中一天比一天不知足,漸漸的,便想把整個杭家都吞入腹中了。
只是努力了這麼多年,眼看著成功便要近在眼前了,可最終還是與他失之交臂。杭深到了彌留之際,心中唸的仍舊是自己的親生孩子,那個被杭安憶千方百計所根植下的決心,不知道何時已經在晃動了,也於今日徹底崩塌。
“敗者為寇,”杭安憶說,目光幽幽望著螢幕,“也沒什麼好說的。”
寇老幹部又皺皺眉,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是黨員嗎?”
杭安憶一怔。
“什麼?”
“那團員?”
“......”杭安憶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是......”
“團員怎麼能只有這麼淺薄的人生追求呢?”寇秋憋了很久,本來並不想在杭父的病房中給他上課,如今卻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了了,教育道,“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說,這種生理上的需求是最低階的需求,我們所要追求的,應當是處於金字塔最頂層的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你為什麼不在精神上為自己找一個歸宿?”
這一番話,把杭安憶說的一愣一愣,看向他的眼神裡也充滿了迷茫。
寇老幹部繼續上課:“我們的國家這些日子一直在說,幸福是奮鬥出來的。你想要不靠奮鬥,便直接一飛沖天,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這一段,杭安憶終於聽懂了,不由得道:“可你不就是嗎?說的這麼好聽,難不成你打算把錢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