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太微年紀尚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的保父突然和娘親這麼開心地聊天?嚴太微在梁惠懷裡仰頭疑惑地望著梁惠。不知為何,梁惠覺得嚴太微童真的眼神十分刺心,拍了拍嚴太微的肩膀,輕聲道:“去玩吧。娘親與保父有正事要談。”
“哦。”嚴太微乖巧地從梁惠的懷中跳下,向嚴淞告退。臨出門的時候還回望一下,似乎在奇怪:為什麼保父是和我一起來的,卻不一起走?
衛大郎是一個十分心高氣傲的人,年輕的時候家世殷厚,不料出嫁之後妻家家道中落,自己淪為他人僱傭、偏偏僱主還是以前的舊識。
先時,嚴淞貧困,身無長物,一窮二白,衛大郎家道殷實,衛家於嚴淞有恩。如今反過來,嚴淞發達了,衛大郎卻家道衰落,為人奴僕,受僱於嚴淞家,怎麼能不感慨世事弄人呢?
嚴淞與衛大郎談了許久,才想起來要和梁惠說:“這是恩人之子,我以前在故鄉,多蒙衛員外照拂,才能進京趕考。”
梁惠淡淡地說道:“多虧恩人了。”
衛大郎連忙謙遜道:“大人聲名在外,有目共睹,家母不過盡綿薄之力,不敢居功。”
話說至此已盡了,衛大郎起身告辭。嚴淞應允,梁惠點頭。
衛大郎走時回頭看了溫柔賢惠的梁惠一眼,心裡想:你知道自己招來的保父,曾經與你妻主私奔不成嗎?
又過了幾日,月色很好,梁惠哄嚴太微睡了,嚴淞為公事煩憂,睡不著,獨自在後院賞月。
衛大郎有事匆匆從院中路過,正好碰見嚴淞。衛大郎行禮道:“請家主安。”
嚴淞示意衛大郎不必多禮。衛大郎此時不好直接走開,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又是一個月夜,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數年前的那個月夜,那時他們都還很年輕,現如今,他們都已成親生子。
梁惠哄嚴太微睡著之後,惦記著嚴淞還沒有回來,天冷,帶了一件披風來尋。這幾日嚴淞為公事煩憂,梁惠怕她心情鬱悶,有意寬慰,怕她憋出病來,趁好這時候有機會問上一問,不料看見嚴淞與衛大郎兩人杵在院中發愣,你看著我,我看看你,雖然不說話,卻似乎不是別的不相關的人能夠介入的。
月色如洗,梁惠碰巧站在合歡樹下,茂盛的樹葉遮住了梁惠瘦弱的身影與墨色披風。嚴淞與衛大郎兩人都沒有發現他。聽牆角非君子所為,梁惠一時好奇,跟著這兩人在月色下站著。
嚴淞首先打破沉默道:“大郎,好些年不見了。”
衛大郎平靜地說:“是呀。許多年了。”
嚴淞問:“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衛大郎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衛大郎不欲多言,嚴淞心上頗不自在。
衛大郎看嚴淞不自在,反而笑道:“惟中,依我看,你當年想要的,都得到了吧?真是為你高興。”
嚴淞離開分宜時懷揣著出人頭地的願望,如今她跟著武容起義眼看著就要成了,想必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她。可是衛大郎卻問“你當年想要的都得到了嗎?”不知為何,嚴淞卻遲疑著不能說出一個“是”字來。
衛大郎在這幾年的生活中深諳一個道理:愈是處境卑微,越不可低頭。且他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是當年那個不顧一切想要和眼前人私奔的少年郎了。
衛大郎說:“主夫是世間難得賢惠無匹的男子,女公子聰穎乖巧,家主又事業有成。有夫有女如此,是世間女子幾世也修不來的福氣,家主應該珍惜。”
“是。”提到梁惠與嚴太微,嚴淞不由得臉上浮起笑容。
雖然如此,衛大郎卻妻女俱亡,在人世間孤苦伶仃。嚴淞看衛大郎的眼神中不免帶著十分的憐惜。
此時,月亮東升西落。衛大郎揹著月亮,碰巧看見嚴淞背後合歡樹下隱約有一人影,看影子像是個青年男子。衛大郎不免嚇了一跳,轉念一想,心中有了計較,決定鋌而走險,道:“惟中,你我都這把年紀,年輕時候的荒唐事都忘了吧。”
衛大郎看見合歡樹下的人影猛地晃了一下,知道自己猜對了,心中得意。
這話說得奇怪,嚴淞不明白衛大郎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皺眉回答道:“我年輕時候並未做過什麼荒唐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衛大郎詭異地笑了起來,在那張已經不年輕的臉上愈發怪異,自顧自地走了,留下嚴淞獨自在月色下發愣。
月色賞完之後,嚴淞回到房中,梁惠倚門待,見她回來,連忙迎了上來,道:“夜深了。”
嚴淞問:“不是說了不要等我了嗎?”兩人說了些體己話。
臨睡前,梁惠試探著問:“惟中,今夜賞月,你可有在院中遇到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