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落下,婢女將尚懷公的冠冕取在一旁,三千青絲如瀑般垂落,發絲烏黑柔順,簾幔外的蟲鳴孱弱地響起,他掀起簾子一角,目光沾染了滿地傾瀉的月光。
蟬聲隨風遠,琉璃燈下花。月光凝似雪,染得滿地華。
本應是良辰美景,怎奈何他已經沒有多少光景了。他向來不是一個大意的人,可是那日,因為沉浸於一個女子驚心動魄的美麗,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果真是昏君啊。他心中這般自嘲著。
王宮裡的爾虞我詐、權術傾軋他見得不少,卻從未興起過參與其中的念頭。他的母親是父王明媒正娶的王後,當年懷著身孕的時候就是遭了媵妾的暗算,拼著全部性命將他生下來,自己卻獨赴黃泉路。
他作為嫡子,幼年的時候,本應是要漸漸負起家國重任,可是父王卻將他愛護地緊,常對他說:“珏,父王只想看你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長大,甚至只願你過黎民百姓的生活,可終究這也是一種奢望啊。”
他有時偷偷跑到正殿去玩,幾次看到父王撫摸著一隻白玉鐲子,聽到口中呢喃著母親的名字,不斷地重複著說對不住她雲雲。長年累月,父親的奢望,成了他的奢望。
不過十多載春秋,父王薨了,而他,必然是要擔任好國君的角色。他自小聰慧穩重,又頗有政才,即位之後,更是網羅賢士,大興土木,心繫蒼生。就算是藩鎮割據,局勢混亂,而尚國暫且偏安一隅,他也從未想過以戰爭擴張領土。
尚懷公有時也思索過他究竟為何對權勢毫無慾望,卻也不曾得出過答案。
是對於母親的祭奠吧?他憎惡那些遊走在黑暗邊緣的、見不得光的勾心鬥角,那些沾染腥氣、惡如毒蛇的叵測人心。
還是因了父王的影響呢?父王要他做一張徹頭徹尾的白紙,他便去做一張白紙。
可是他不曾想到,身居高位,做一張白紙,竟是這麼的難。他不過是幻想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罷了,可是,直到被刺中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即使不主動去招惹別人,別人也定會來招惹你。
“君上,微臣方才驗過了,解藥是真,以此毒毒性之強,君上應立即服下才是。對症下藥,總比我們之前用的偏門法子要好上許多。”一旁禦醫之言打破了他的回憶。他放下簾幔,捂住心口,眼中浮起一抹厲色。
窗外響起紛紛擾擾的聲音,像是狂風捲了一地枯葉隨風飄舞,筠川明白,這是幻境開始坍塌了。
從幻境出來的時候,兩人突然有些適應不過來。層層的連翹花開得絢麗,滿山遍野的金黃似乎與尚國王宮濃稠漆黑的夜色不太符合。
“竟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故事。”筠川斟酌了一下,緩緩開口道。“不愛江山愛美人,說是昏君,依舊難得。”錦瑒的臉上倒是浮現出一種饒有興致的神情。
“你說,這祁侯,心是不是木頭做的啊?”筠川沒好氣地說道。“也許有些東西,丟掉了才知道去找。有些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吧。”錦瑒望著她,微微一笑,這笑容裡有著些難以言喻的唏噓。
她驀地手心裡生出一些汗,面對著他問道:“那你呢?”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他一怔,旋即唇角染上一貫優雅而從容的笑:“若是我的話,我可以失去,但是也一定要得到。”
對於這句富有哲理又帶著語病的話,筠川默默地將它補全了。
“我可以失去貞操,但是也一定要得到快樂。”
……
呃,好像有點扯遠了……
漫天的狂風中,錦瑒負手而立,頎長身姿優雅從容。他的眼神淡然而尊貴,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有種讓人莫名想要臣服的王者之勢。瓊樓玉宇之上,他遙望遠處蒼茫山河,寬大的衣袖迎風鼓蕩,手中攥著一封被風吹得微皺的信,嘴角勾起一抹勢在必得的微笑。
呵,越國。
成王敗寇,自古以來便只有這一種道理。
“傳我令,即日起,全面進攻。”聲音溫醇,又泛著絲絲的冷意。
“遵命,殿下!”旁邊的黑衣人半蹲於地,尊敬地拱手。他的心中溢滿了喜悅——殿下要回來了!原本他們已經勝券在握,如此一來,攻破越國似乎已成定局!
錦瑒再未出聲,又是端凝了近處這一抹奼紫嫣紅片刻,忽是像想起了什麼般半眯起眸子,眼神中光芒湧動。
“派出我青蒼暗衛十二人,護那丫頭周全,”他再度望向遠處,聲音飄渺而深沉:“以笛聲為訊號,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出手,讓她自己應付。莫要出了岔子。”
黑衣人立即應下,心中卻驚疑起來。青蒼暗衛乃皇宮第一暗衛,個個都身手不凡,嗜血磨刀,百戰沙場,從刀尖上摸爬滾打一路過來。而如今,殿下竟要派十二人,只為護一介女流周全?這女子到底什麼來路,他跟在殿下身邊這麼多年,可從未見他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