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透過帷幔的縫隙看到那女子的時候,她心中已然是一片苦澀。公主的臉上全然是新嫁娘的期盼和喜悅,柳眉杏眼,嘴角柔和地彎起。頭上是華美的金風冠,臉上的胭脂塗抹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那眼神中,她看的分明,是對心中男子滿滿的傾慕與愛戀之情。
曾幾何時,她也是懷著這樣的感情看著他的?!
她不顧人群的熙攘,調轉馬頭抄了一條近路前往祁王宮。此時,按照禮儀,那人怕是在祁府等待迎親。漸漸地,近了,她的心湧出一股慌張,還有一股令人心肝俱碎的怨氣。
當她看清了站著的那個人時,眼淚又一次湧出。俊逸非常,鼻樑挺拔,細致的眉眼,就像是畫中走出的一般的人,不正是她朝思暮想的祁文侯嗎?
祁侯看到她的時候,眼神中劃過一道熾熱,旋即又充滿了許許多多說不清的東西,宛如深潭,仿若迷霧。
她一步一步,彷彿一個慢鏡頭般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頭,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吐了出來:“為什麼?”
祁侯看著她,滿臉的淚水,身上的衣服多處破損,還真是像極了第一次見她的情景,心中驀地被牽動了一下。她的眼中還是那麼清澈,而此時,卻像一隻受傷負氣的小獸,在質問著他。
“蔓兒,這次你做的很好,孤已命人專為你打造一處寢殿。”祁文侯聲調陡然轉向冷淡,對那事,隻字未提。她只覺得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一下,緊咬著嘴唇,抑制不住地狠狠發抖。
兩人一直緘默對視,半晌無言。
她再次仰頭,心中已做好了打算,目光滿是決然:“這次行刺,算是對大人數年來恩遇的報答,從此,你我便再無瓜葛!”她素來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她要的不過只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可惜,祁侯他給不了。
眼見她翻身上馬欲離去,祁侯彷彿被這言語中的銳利刺到了,他皺眉:“蔓兒,你這是要做什麼?!”她一言不發,只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見狀正要上馬追隨,左右在一旁拉住他說:“王上,趙國公主的花轎快要到了。”
祁文侯袖中手握成拳,一向理智如他竟被一個小女子三言兩語弄得慌亂,今日放她離去,不知是對是錯?可是不管如何,他終究是做出了這個決定,也回不了頭了。
縱然對她有情,縱然此刻心中驀地生出一股鈍痛,可區區一個女子,又如何能跟他的大業相比?他的雄心,向來不會被旁人左右,更何況,有舍才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日後的雄霸天下鋪墊。
“公主駕到!”
他聞言,臉上掛上了柔和的微笑,和著漫天飄落的桃花瓣,只是那笑容中,透著一絲森然的冷意。
蔓兒不知道自己騎馬騎了多久,一直趕往尚國的邊境。她在來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她是他棋盤上的一枚棄子,為了一個承諾竟罔顧他人性命,此刻心中後悔莫及。
她要去贖罪,帶著解藥而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因是主動伏法,幾乎沒有費什麼周折,她就被關進了囚車,送往王宮。坐在囚車上,她想了許多,想這或許就是報應,若是拿他人的幸福作墊腳石,自己又如何能夠幸福呢?囚車外,路人紛紛指指點點,她也不以為意,反正如今,她連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在乎什麼呢?
一路上日光灑落,花團錦簇,鳥鳴蟲啼,遠處是層巒疊嶂,起伏交錯的龐大山脈,蔥蘢無比,近處是百花齊放,蝴蝶飛舞的景象。
她想,若是死在這樣一個地方,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囚車的車輪是木製的,想是經了經年累月的風霜,總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她近日幾乎未得一夜安寢,倒是在這聲音中睡去了。這是她自刺殺尚王後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穩。
被丟在冰冷宮殿地上的那一剎那,她驚醒,抬頭,便看到那張蒼白的臉。萬幸,他還沒有死!這是蔓兒的第一個念頭。她帶著沉重的鐐銬,踉踉蹌蹌地沖上臺階,想要看得更真切。
突然一下子,又覺得天昏地暗,她好像被什麼人絆倒在一旁,隨即便被兩個士兵控制住雙手。“放肆!你是想要罪加一等嗎?!”尚懷公端坐在大殿中央,低頭淡淡掃了蜷縮起來的她一眼,緩緩說:“都退下吧。”
“可是主公,這女人詭計多端,若她仍想對您不利……”話未說完,便被尚懷公抬手製止,左右近臣聞言只好離開。
尚懷公居高臨下地端詳了蔓兒一會兒,語調森冷地說:“桃李年華竟有如此叵測心機,當真是讓孤服氣。”蔓兒跪在大殿中央,低頭說道:“蔓兒是受人指使,今日前來,不求主公原諒,只為贖罪。”說罷,她從腰間拿出一個釉質瓷瓶,恭敬地捧上:“這是解藥。”
“孤又如何知道你所言是真是假?”尚懷公全然不動,語氣冷淡。蔓兒心頭浮上一絲澀然,俯身跪拜:“主公,蔓兒仍是先前所言,此番前來,只為贖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為何要來贖罪?”他緊盯臺下的人兒,目光中皆是沉思。祁國國力強勁,此番若是他真的薨了,尚國怕是難以為繼。即便像如今一般用一些法子勉強保住一命,也已元氣大傷。而她既然自言是受人指使,怕這幕後之人定是祁國祁文侯,如今她已達到了目的,應當遠走高飛才是,卻偏偏隻身前來請罪,這是為何?如若是想加害於他,大可換另一種方式,何必像如今這樣束手束腳於殿中?
蔓兒抬起頭,目光一派清澈,卻有濃重的化不開的苦痛,看的他心頭驀然一驚。“蔓兒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便是輕信於人,行了刺殺一事。”她緊咬著嘴唇,水動的眸子裡決然無比:“無論是淩遲還是湯鑊,只要能如主公的意,我便無悔了。”
這該是怎樣一個決絕而堅強的女子啊。
尚懷公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心中在盤算著她的話有幾分真假。“來人,帶下去,押入牢中!”未幾,他聲調低沉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