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學校開講課了,我一個人在家就想隨意吃點什麼。”
“那哪行呀,你和孩子都過來吃嘛。反正我們家人多,飯肯定是要燒的。我先給他端過去。還要去找人修屋頂,廚房又漏了。正好就對著鍋爐。熄了灶火,不吉利的。這個人,什麼都靠不住。對了,你家修好了嗎?”
“嗯,今天就是來和你們說一聲:我們後天就要搬回去了。你們有空就多來玩。我還想和你學幾道菜。”
“我就不去了,你們家都是些文化人。我去了也坐不住啊,又沒個人肯陪我打牌的。”江冬秀邊說笑又急著要走,匆忙道:“哎呀,我爐子上還燒著水呢,得趕緊去了。”
“不如我去吧。他病了,我也該去看看他。冬秀姐,你去忙你的吧。”林徽因微笑著接過托盤,往正屋後的臥室走去。
景行在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扣門,知道不是江冬秀。她不會敲門。他說了句請進,門一開才看見是林徽因。她笑道:“你怎麼病得這麼厲害,昨天淋雨了麼?”
“嗯,下得太大,撐傘也沒有用。”他掙扎著坐起,看見她端著托盤,道:“梁夫人,多謝您。真不好意思,還麻煩您特地送來。”
“你躺下吧,我是來探病的,哪有讓病人起來的道理。都認識多久了,還像剛見面時一樣那麼客氣。”
林徽因正要將托盤擱在床頭櫃上,看見上面鋪了一本詩集,發怔不語,淡笑道:“你也喜歡看他的詩呀?”
景行把書拿起放在被子上,好空位置給她擱東西。他很愛讀這冊詩集,回答:“嗯,這是我看的第一本白話詩集。”
“你認為如何?”
景行回答:“裡面有我從未接觸過的熾熱,風雲變幻的優美辭藻,對生活最高遠的情懷。讀他的詩既適合在幽幽月色下漫步,也適合在雨疏風驟中奔跑。”
林徽因低首銜笑,喃喃道:“他確實是個這樣的人。”
景行看她神情有異樣,聽她如此說,問:“梁夫人,您認識他嗎?”
“故交好友。我曾經在英國和他參加過同一個社團。”她垂下細眉,眼中發出寂靜的神情,喟嘆道:“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我可以介紹你們兩個認識。”
景行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問:“他,他已經過世了嗎?”
“說起來,還是因為我。”
兩道淡眉猶如遠山隱入煙嵐,她說:“他當時寄信給我,說要來北平參加我的演講會。但是那天晚上他沒有出席,後來我才知道他罹難了。”
景行如鯁在喉,書從指尖滑落,半晌才結巴道:“對——對不起。”
她抬首笑笑,不沾塵埃的妙目略感悽楚。“我只是覺得對他來說真的太可惜。這世界的繁華與黯淡,原都該走進他的眼中。”
林徽因將書拾起,又放回他的手中,緩緩起身,道:“我是順便來和你說一聲,我們要搬回去了。之前思成嫌採光太差,結構又不順心。家裡就重新裝修了,我們才搬到這裡小住一段時間。你有時間也來坐坐,我們家每週六都有文學聚會的,有很多和他一樣的人。我想你一定會喜歡。在北總布衚衕,也是三號。”
她走後,景行拿起那本詩集,隨手一翻就到了折起的那一頁。他想起剛到北平時的第一晚,看到的這句話: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景行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默默地合上書。雖然喉嚨很疼,但他還是努力把湯和粥全部嚥下去了。因著底子還算好,他總算是在高中開學前康復。按胡適的意思,他必須要用三年的時間學會別人六年的課程。等春夏學期唸完,九月份再去附中唸書。林書南一有時間,就會給他額外補習。
“你不用急,其實課本上教的東西真的很少。很多人都是在學校混日子和文憑證書。這些內容若是你真的要用心學,一年半功夫足夠了。你現在補習班還在唸麼?”
“嗯,除了週末晚上,每天都會去。”
“那你——沒有去找過她吧?”他忽然問起,說出他真正鬱積在內心那份凝滯不動的擔憂。但是景行並沒有感到意外,他說:“沒有,你不要擔心。”
林書南鬆一口氣,眼眶彎若月牙,笑道:“嗯,等你考上大學。我給你介紹個更好的女孩子。”他果然猜到了,輕描淡寫地用“更”字表達出潛在的驚惶,又不動聲色地把這一頁揭過去,繼續給景行講解模糊的知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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