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從屋簷上滴入水坑,襯出的寂靜很快就被紛亂的步伐打碎。
下人簇擁著渾身溼透的若昕回到房中。王渝謙仍坐在沙發上。他衣衫整潔,傷口也請醫生處理過了,淡定的表情看上去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春雲也不敢看他,先扶著她進了臥室,又扭頭吩咐下人速去燒熱水。“我先給您換乾衣服。您先去床上躺一會兒,等熱水好了,我再伺候您沐浴。”
小丫頭躬身道:“春雲姐姐,熱水早就已經備好了。”
她側過臉看了王渝謙一眼。他仍是像雕像般擺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看,一句話也沒有再說。等她將若昕送進浴室,就被打發了出來。她躊躇片刻,終於上前道:“您不如先回去休息,待會兒我會請大夫給她看看。只是淋了雨,應當是無礙的。”
門外的下人見六姨太已被尋回,於是又上前去請。“大爺,三少爺身上很不好,五姨太希望您能去看看。”
他道:“不是請了兩個兒科名醫了麼?要是都不中用,就再去請,不用管花多少錢。”他的神色如同夜行的羅剎。傳話的僕人直哆嗦,應聲後立刻退下了。
春雲快步追出去問了幾句,回來後見他唇色發白,上前替他倒了杯溫水,用手背輕觸溫度後再遞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見是她,接過喝盡。過了大約一刻鐘,若昕是自己從裡面走出來的。她沒有讓人服侍,像脫了魂一般挪步到床邊,徑直倒在枕頭上,翻了個身朝裡睡去了。
氣氛僵化到極致,似乎幾盞加亮的燭火也凝固了。春雲待一切彷彿都靜止時,才發現屋子裡比平時要亮了許多。原來桌案角落上都加了幾支蠟燭。蠟裡面是添了香料的,現下正四散出凝神的幽香。兩個人都像是屍體,橫在瑩亮馥郁的墓穴中。
春雲實在待不下去,嘆了一聲,伏到王渝謙身前說:“天太冷了,我去給您準備被褥,您就躺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吧。”
他沒有拒絕。春雲於是往裡間去開箱櫃拿棉被。她還沒走幾步,又有新的傭人來傳話。
採蘋褲腳全溼了,跪在地上央求道:“請大爺去看看小少爺,五姨太已經哭得不行了。求您去看看吧。”她得不到任何回應,又往裡看去。帷帳並未拉起,因屋內極亮,屏風也變得有幾分透明,顯出床上躺著的人影。她又說:“既然六姨太都歇下了,求大爺也憐惜五姨太和小少爺。”
王渝謙猛然抬手砸碎茶盅,嚇醒屋中眾人。他怒道:“滾出去,什麼時候輪到你對我指手畫腳。”
那些碎瓷片就潑灑在採蘋的身畔。她也由心及身地發顫,卻不曾離去,跪在地上用力叩首,未再抬起。須臾的死寂後,屏風後的人影坐了起來,傳出一段幽遠而衰弱的聲調。“春雲,把燈都滅了,我要睡了。”
猶豫後,她聽命行事。王渝謙默然看著門外幽長的夜路。那些青石磚的縫隙中鋪滿了滑膩的苔蘚,像是隨時會伸出細密的爪牙纏住過路的行人。待燈都熄滅時,仍是一點聲音也無。她已漠然躺下,採蘋仍匍匐在地上。春雲點亮另一支燭火,正要擱到他面前去。他已邁步走了出去。採蘋並未起身,挪動膝蓋朝向臥室又再叩一首,才快步離去。
春雲把被褥鋪在她床下。她剛要坐下時,若昕並未轉身,只是發問:“姐姐,發生什麼事了?
“小少爺一出生就體弱。近來天寒,又連日下雨,他身上很不大好,隔三差五地發燒。今夜雷雨聲響動太大,把小少爺嚇著了。聽五院的丫頭說,他尖聲哭了幾下,竟不會動彈了。五姨太也急得暈過去幾回。所以他們亂得沒主意,趕忙請大爺去看看。”
“那你囑咐嘉明,讓他最近別出院子去玩,告訴他小弟弟不舒服,無論做什麼都要安靜。他的衣裳也要勤換,冬天本來就容易發病。蘭馨那邊,明天你陪我去看看吧。”
“知道了,我會讓廚房做幾樣五姨太愛吃的東西,陪您去一趟。您近日也淋了雨。等天一亮,我再出去給您也請個郎中回來。今天太晚了,不好再鬧出動靜了。”
若昕浮起虛弱的笑,牽住春雲的手,道:“姐姐,謝謝你凡事都為我著想。”
春雲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下,替她壓好了被角,安慰道:“早些睡吧,雨也快停了。”
江冬秀剛燉好鯽魚豆腐湯,盛進一個大瓷碗裡。胡適聞著香氣就進來了,笑道:“好香啊,今天午飯吃什麼?”
她用手肘頂了頂他,說:“去,別在這裡給我添亂,這是給景行吃的。那孩子昨晚回來的時候,跟掉進河裡似的,全身都溼透了。我就說讓你請司機開車去接他。你倒好,懶成那樣,不過就是說一句話的力氣,又不是要你到他面前去唱戲。”
“哪裡是我懶了,年輕人凡事都要靠自己。不能下點雨就要人接送。一次兩次事小,就怕縱容出了嬌貴心。想想咱們年輕時,風都要掀屋頂了,不也是獨來獨往去上學麼。景行是個期望能自立的人,你也別太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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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扭頭反駁道:“不寵能行嗎?你看他瘦弱的那個樣子。我私下裡問過書南,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嗎?爹死了,媽又跟人跑了。他給別人家做了七八年的下人。我看那孩子是有心事的,昨天那麼晚回來,必定是遇上什麼不好的人或事了。我又不好問他,怕他又難受一遍。”
江冬秀找了個托盤,把煮好的小米粥和魚湯都放上去,嫌棄道:“去去去,這麼閒就去找個人把屋頂修修。老房子就是不牢靠。雨稍大點,廚房就漏水,待會兒我還要炒菜呢。”
“你慣會使喚人的,我是看書看餓了,來找點心吃。”他笑了聲,從櫥櫃中翻出一袋雲片糕,去路口請人來修屋頂。
正好林徽因過來,笑道:“你們這麼早就吃午飯了麼?好香,冬秀姐今天又做了什麼?”
“給景行做的。他昨天受了風寒,燒得厲害呢,早上就起不來了。我看他早飯也沒吃,吃了藥只是一個勁地睡,就給他做些湯喝。梁先生今天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