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麼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來了?”
“誰會關心國家大事,無非是關心自己的事。”她走過去拈起報紙,在重大頭條的版面立刻就看見了放大的題目。“反而有能力去壓迫同盟軍,他們的慾望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的?”
若昕淡淡道:“看來忙完這一陣,他就要有很多清閒的日子了,我又該如何做?好像,人生百年,誰也離不開這魔障。”
她有氣無力地說完,拖曳步子往屋中走去。
景行道:“你今天傍晚,去湖邊的楊樹底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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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昕轉過身,看見他笑了,單純明亮地像個孩子。他說:“是景行,送給三小姐的禮物。”
到了晚間,若昕按照約定來到樹下,並沒有看見景行的身影,卻看見一架鞦韆。硃紅漆板,藤葉香花纏繞的草繩,以及其間點綴的素馨,茉莉和瑞香。一如往年,沒有絲毫改變。她坐在鞦韆上,手扶住草繩,將額頭靠在馥郁之中,像沉入舊年的畫面。那場景忽明忽暗:幾個豆蔻年華的女孩踢毽鬥草,盤膝坐於蘄竹蓆上,並不畏懼夜幕的來臨。笑語盈盈暗香去,她什麼都看不清了,只有黏稠炙熱的水氣將往昔全部沖走,成為夢境中的一朵泡影。
咄嗟之間,她眼中那一滴水打落在一羽花瓣上。
八月同盟軍解散,總司令隱居泰山。沒有首領的軍隊,正如沒有燈火的夜晚,是沒有任何前進方向可言的,自然很快就逐步瓦解,在南北夾擊中徹底破碎。
王渝謙大多時間閒賦在家,大事小情已輪不到他做主,連提議的資格也名存實亡,無非是在一些會議上點卯出場。他也很少留宿後院,在外面的茶樓衚衕,和一干同僚出了名的花天酒地。就算去了,也全是睡在三房。二房和五房前再無羊車停駐,即使五姨太於十月初為他生下第三子,得到的也不過是滿屋的錦衣玉食。而新納的六姨太依然以一種奇怪的得寵方式活在眾人的眼底。王渝謙沒有於夜裡停留過,但白晝一旦有閒暇都會去看她。吳綾蜀錦,金釧玉釵,一旦有上等物事都先賜予她。她又是唯一撫養少爺的人,在後院的地位早已非比尋常。哪怕下人對此事頗有議論,當成茶餘飯資,竊笑二人的“相敬如賓”以及“有名無實”,當面也對她極為恭敬,完全就是當成主母供奉。景行不經意聽見秋雨在下人堆裡將兩人的相處描繪的活靈活現。
“吃了晚飯後,整整兩個時辰,大爺就坐在沙發上看書,六姨太坐在床上刺繡,臉對著臉,就是不往對面瞟一眼。中間只說過一句話——茶涼了。、還有好多次一句話都沒說的。偶爾六姨太也看書時,他們才會多聊上兩句,但沒幾句就又聊不下去了。”
“看著像是觀音廟裡的金童玉女,面相是世上再找不出更搭的天生一對,但可惜是泥塑的金身,不懂體貼,也不會逗趣,擺一塊時沒有活人氣兒,吃著沖天的香火,但連個響屁都放不出來。”
秋雨露出意味深長的促狹面貌,低聲竊笑:“你們說,六姨太會不會還是……”
“那怎麼可能,都進門一年多了,就是天生不會下蛋的母雞,光看著也該學會孵窩了。”幾個老婆子笑得合不攏嘴。
“那要不就是大爺,他該不會——不行吧。”壓得極低的一聲私語,人群裡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秋雨又道:“我看他確實很少住在後面。你說幾個姨太太都很漂亮,怎麼他就能忍住呢。也就六姨太那張冷臉,讓人不好伺候。”
她竊笑之餘還不忘抱怨冷漠的主人。因若昕對春雲的親密逐漸遠勝於她,但凡有事都讓春雲去做,她早就心存不滿。對面的老婆子對她使了個眼色,秋雨才發現景行正在近處打水。她無所謂地哼了一聲,用並不怕他聽見的音量嘲弄道:“誰理他啊,就是個啞巴。平時不聲不響的,成天捧個書,還真想做飛上枝頭不成,做白日夢。現在六姨太有了二少爺,哪有心思搭理他呀。”
他並沒有理會,默默低首做著自己的事,因為秋雨並沒有說錯。這半年間,他很少與若昕說話。自然她也一樣。
因胡適一直很忙,景行和他的約面輾轉到了十二月。終於在臨近新年的週六,他託林書南提前告知景行去他家一聚。
那天上午景行買了兩斤水果和西點店剛烘出的蛋糕,乘上車到了陡山門街,再向北走,行至米糧庫衚衕。他又看了一眼紙條,確認上面寫的是四號。剛進衚衕口,景行就看見一個女子蹲在地上,周圍撒了一地的蘋果。
原來是網兜被扯斷了。有幾枚果子已滾到了牆角。她左手還提著一些重物,在寒風口蹲下,看上去有些艱難。白羊絨圍巾拖在了地上的汙泥中,她發現後輕“呀”了一聲。那是很柔和的聲線。
她很小心地把圍巾末端拍乾淨,又摞到身後,才繼續彎腰去撿。景行已經替她撿好了滾到身邊的幾枚,走過去遞給她。
她抬起頭笑了,道了聲謝謝。景行再也忘不了當時的驚豔,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美人。清秀婉約的眉眼透出一絲淡然,她穿著一身淡粉色旗袍套一件稍深的米色羊皮大衣,笑意清淺,如同一枝沾了露水,正靜靜倚在玻璃瓶中紋絲不為風所動的百合。青色的天空,灰色的土石磚牆,漆黑的瓦片,完美地協調著她的螓首蛾眉。她什麼都沒做,僅僅站在那裡,就將北平原本黯淡的色調與她本人書寫成林下風致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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