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對峙直到二十五日,一封《告民眾書》讓百姓原本陰鬱沉沉的生活又再次湧動。內容直言抨擊南京政府妥協賣國,已將華北地區拱手倭人;次日,同盟軍成立。王渝謙每天都奔波在外,很少有時間回來。委員會接到緊急指令,以“危言聳聽,煽動人心”為由立刻銷燬有關書面材料。但此舉並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五月末,《塘沽協定》一簽後,一切昭然若揭。而同盟軍在此時卻發言根本不承認此協定,脫離南京的控制,自主發起反抗日軍的救國行動,且連日收復不少領土。城中上達高官,下至蒲柳,都不知到底該何去何從,一時沸議不斷,甚至不知誰人才是真正領袖。噩夢似乎要永久停駐在北平,籠罩於所有人的夜間。
春黛依然過著最享樂的生活,三房裡牌聲不斷。連若昕都不禁佩服她的淡定和冷靜,也被她拉上一起沉入牌中。
因為近來城中風聲鶴唳,甚少有人出門。於是只有四個姨太在屋中打牌,這也是很難得的場面。蘭馨腫著眼睛,已經哭了很多日。雲裳特意把她拉上,說的是為她舒緩心結。
春黛笑道:“唉,你也別哭了。他不讓你走,也沒讓我們走啊。現在盤查得嚴實呢,多個人就多份麻煩。再說了你肚子大了,哪吃得消這遠路。王渝謙不讓我們出去。幸好我們家有四個人,不然又要少搭子傷陰騭。”
雲裳問:“你知道大爺最近去哪兒了麼?都有四天沒回家了。”
“我哪裡曉得了,我每天都在打牌,誰管他去哪兒了。他都不管我,唉,這缺德玩意兒,自己走不了,就把兒子送走。萬一要死還拉我們做墊背。這王渝謙,真是鬼精鬼精的。”她嘖嘖笑道,看上去根本就不在意,歡快地把牌打得嘭嘭響。
雲裳轉顧下首的若昕:“六妹知道嗎?大爺回來總是會去你哪裡的吧。”
若昕道:“我那裡又沒有兵書陣法,來了有什麼用?二姐這樣關心他,為什麼不親自去問問?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把家都交給你打理。”
雲裳乾笑道:“只是隨口問兩句。讓我打理不過是因為幾個人裡面我最老,他哪裡是信任我了。”
她的尾音彷彿帶著哽咽的啞音,被說笑聲沖淡。若昕瞥她一眼,又低頭抓牌。
“你們說要是真的打進來,我們會不會死。真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大爺總是會顧及我們的吧?”蘭馨沒打兩圈,又問起這事,頓時慌了神,眼淚打著轉。
她的表情讓三人都想笑了。
春黛挑眉抱怨:“哎呀,你煩不煩的,這幾天問的都是這兩句話。死的活的,把我牌都給咒晦氣了。看看你才過了兩個月,瘦得顴骨都高了。再這麼一個勁地想下去,大爺看見你都要被你給醜笑了。”
春黛吩咐下人去煮幾碗豌豆蝦仁餛飩做點心,“你多吃些吧,要死也死得體面些。再說了,又不是第一次打進城來。前朝那一次可是八國聯軍呢,不都挺過來了。現在才一國,你有什麼好怕的。”
牌盡後,三人相繼離開。蕪念上前說:“我看五姨太是真的怕。”
春黛嗤笑一聲,道:“那天只有採蘋來問你做什麼嗎?”
“確定,而且採蘋看見我往大門口走,就跟上來了。”
春黛頷首沉默,笑道:“沒事的。我知道她是什麼人。她膽子一向小,現在麼估計是早就知道懷了孩子,為以後做打算吧。她的那點小心思,就只能在後院裡扇扇風。真的遇到大事,她比誰都怕,也什麼都做不了。”
“那您說——會不會真的出事?要不我們先做準備。”
春黛笑得愜意,對蕪念說:“我也勸你別怕。現在逃到其他地方,又有什麼區別呢。能不能活得久聽天由命,我們能決定的就是能否過得快活。”
春黛掂起個蘋果咬了一口,發出清脆的濺汁聲,道:“你要是真的擔心,你就把你媽接進來住。不過只能跟你擠一個房間。這裡總比外頭要安全些。”
蕪念忙跪下叩首,連聲拜謝後,一陣風似的出去準備了。春黛看見她的背影都透出無比的輕快,也不禁抿唇一笑,幾口把蘋果給啃盡了。
若昕剛走進院子,正好遇見在修剪花枝的景行。
他起身說:“我拿了今天的報紙給您送來,仍舊放在廊下的椅子上。”
若昕笑了笑,“謝謝你。我不能自己訂,讓他們看見了,又要生新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