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硬地點了下頭,下意識看向方雯倩,她也正盯著我。她今天收拾得相當出挑,挽著孟潛聲的手臂,臉上卻不見什麼笑容,目光像她耳邊的寶石耳墜,亮,又冷。
孟潛聲難道向她坦白我和他的事了嗎?我心裡驚疑不定,嘴上卻說:“你們坐飛機過來的?”
孟潛聲笑了笑:“沒有,動車過來很快。”又說,“這是方雯倩。”低頭沖她親暱道,“何遇君,我朋友。”
方雯倩禮貌地同我握了個手,微笑著說:“經常聽潛聲提到你。”
要不是不合時宜,我真想笑出聲。
孟潛聲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主動向她提起我。大概是她自己知道了我們那筆爛賬,心裡慪著一口氣,今天專門來示威宣戰。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現在挽著孟潛聲的人是她,她又何必怯我呢?
我笑了笑,沒接話。
孟潛聲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岔到了關庭的婚禮上。
我盡量不和他對視,目光無處落,最後落到他端香檳杯的手上。我望著那隻手,越看心裡越奇怪,忽然心裡被觸角頂破了一個洞,豁然開朗。
原來那手上的戒指不見了。
我又仔細看了看,兩隻手都空空的,連戒指留下的白印都蕩然無存。
關庭挽著傅雲開走過來,我們都向新人道喜,一起碰了個杯。傅雲開長得很風流氣,跟關庭倒有那麼點兒一家人的意思。關庭指著我和孟潛聲,對傅雲開道:“他們倆是我高中同學,我高中跟他們倆可好了!孟潛聲跟我還是大學校友,幫了我好多忙。”
傅雲開立刻笑道:“那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們應該一起照個相。我叫攝影師過來。”轉頭招手叫來攝影師,又接過關庭手裡的香檳杯,遞過去一小束紮好的白玫瑰,“寶貝兒,你拿這個更好看。”
關庭似乎是故意不看我,轉向方雯倩,笑吟吟道:“你好,可以借用一下你家孟潛聲嗎?”
方雯倩抿唇笑著,放開孟潛聲。
關庭站在中央,我和孟潛聲分立左右,傅雲開在一旁提醒:“寶貝兒,你拉一下裙子。老林,你從這邊拍——”
中間有那麼一個轉頭,我跟孟潛聲的目光無意地交錯到了一起。他臉上被關庭的笑聲引出的笑容還未散盡,我得到那麼一星半點的施捨,竟然從中嘗到一種近似偷情的快樂。
晚上溫卓自告奮勇說來接我,孟潛聲和方雯倩要在酒店住一晚,正同關庭在一塊兒說話。我過去道別,關庭挽留我再玩一會兒,我說:“不了,我朋友來接我,人已經到酒店外面了。”
孟潛聲朝我投來一眼。關庭笑道:“那好吧,反正咱倆捱得近,想見天天都能見。你路上慢點兒。”
孟潛聲也點了點頭,笑說再見。
一上車,溫卓立刻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笑得不懷好意:“怎麼樣啊?掉塊肉沒有?”
我不理他,他一個人笑得停不下來,我說:“你該吃點兒抗躁狂的藥。”
他笑道:“怎麼了,難道你跟他女朋友打了一架?”
“我又不是你。”
“我可沒跟我初戀的女朋友打過架,人家還來感謝我呢,就差沒送活雷鋒的錦旗了。”
我沒聽他講過以前的事,被吸引了注意力,問:“什麼意思?”
“想聽我講啊?”他打著方向盤,“幫我點根煙。”
我拿了根煙,他伸頭叼住,我又遞了火,他吞雲吐霧一陣,才說:“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說呢——哦對,我初戀比我大五歲,揹著我回老家結婚,我氣不過,就跑到他單位上大鬧了一場,我們倆的事兒就人盡皆知了唄。準備跟他結婚的那姑娘是他同事,結婚的事兒當然就這麼黃了。小地方,可能聽都沒聽過同性戀吧,他估計也待不下去,就辭了。後來我就找不著他了,前兩年才聽說,他早都當爹了。”
我問:“那時候你應該還沒多大吧?”
“嗯,跟他在一塊兒的時候,我十八。為他跟家裡出的櫃。”他伸手到窗外抖了抖煙灰,“圈子裡的髒事兒多,見得多了,什麼都看得過,只有騙女的結婚,”他嗤笑了一聲,“我最見不得這個,圈子裡最平常的就是這個,比艾滋病還多。不結婚的反而稀奇。”
“因為你初戀?”
“也不全是。我爸就是個同性戀,騙了我媽結婚給他生孩子,之後一直在外面和男人搞。當初我跟家裡出櫃,我爸把我關到精神病院裡去了。反正他有錢,又多的是關系,我是他生的,死了也不用擔責任,醫生就給我弄什麼電擊治療,說能治好同性戀,讓我喜歡女人。操他媽的。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疼,疼得我把這輩子想得到的髒話都罵盡了。我問那個醫生:‘你是學精神病的,同性戀到底是不是精神病,能不能治好,難道你不知道?’他說他要服從我爸的安排,不管怎麼樣,把我治好為原則。我說:‘他狗日的就是同性戀,你怎麼不先去電他?’”
“那你後來從醫院逃出來的?”
“逃個屁。我整天躺在地上動都不能動,一直流口水,嘴合不上。全身都在抽搐,神經不聽使喚。我媽看不過眼,就去求他,當著我的面跪下來求他,讓我也給他跪下,答應他以後做個正常人,找女人結婚生孩子,然後好好念書,畢業接他的班兒。
“我答應我爸了。但那時候我跟我初戀剛好上,怎麼可能真的分開?我初戀對我好得不得了,後來我再沒遇到過有誰像他對我那麼好。我那會兒還在唸書,什麼都沒有,你說他圖什麼?我是真想跟他在一塊兒,就去求我媽。我媽是標準的賢妻良母,我爸那個樣子,她也從來不說他一句不好。本來我爸要送我去美國念大學,我就整天跟我媽哭,她就心軟了,偷偷給我十萬塊錢,我就跟我初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