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上,我順著一低頭,剛好看見自己中指上的戒指。
“晚上有空嗎?請你吃飯。”
“我今晚上不巧,有事兒。改天吧,改天我請放哥你。”
他點了點頭:“行啊,那我等著。”
同事們的歡聲笑語由遠及近,他兩隻手抄在口袋裡,悠閑地踱回自己的位置上,我暗自長舒一口氣。
下午見客戶,約好的飯局被臨時推了,席放便說請大家喝下午茶,幾個姑娘嚷著要去中泰廣場吃,一夥人鬧哄哄地去了,玩到五點多鐘,席放開玩笑趕人去吃飯,這才各自散去。孟潛聲的公司就在中泰廣場另一頭,我索性去找他,走到半路,天色轉陰,不多時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我拐進一家咖啡館暫避,正好在他公司對面。
現磨咖啡等得心焦,好容易拿到手,轉頭一看,大樓底下已經陸陸續續有人往外走,看樣子是到了下班時間。我推開門,走到遮蓋室外卡座的雨棚下,想起還沒跟孟潛聲說自己在這兒等他。拿出手機,就見他和一個女人說說笑笑地出來。走到大樓門口,孟潛聲停下撐開傘,女人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輕盈盈地鑽到傘下,並肩緊靠著。
我們只隔一條窄街,各自斜對,他們走到路邊,似乎準備打車。雨天的出租難等,他倆站在傘下說話,女人長得很漂亮,笑起來神態溫柔,似乎在詢問什麼,孟潛聲連連搖頭,聽到最後忍俊不禁,說了句話,她笑容更深,不住點頭。
雨突轉急切,所有事物更加朦朧,他們的面容也就看不清了,模糊成兩條修秀的影子,如同一株並蒂花。
孟潛聲笑起來確實好看,我想。別人能哄他笑得這麼高興,我跟他卻已經一個禮拜沒說話了。
我怎麼就把好性兒的孟潛聲逼到這地步呢?
十幾分鐘過去,終於來了輛空出租,孟潛聲招手攔下,開啟車門,那女人彎腰坐進去。孟潛聲低下身子,似乎在跟她道別,好一會兒才關上車門,汽車駛入灰白的雨幕之中。
眼見他往我公司的方向走,我回到咖啡館,撥通電話說我在咖啡館等他。掛上電話,我心底突生一簇怒火,將口袋裡的電影票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走到跟前,他問:“你怎麼在這兒,淋到雨了嗎?”
我不想說話,但又強迫自己張嘴,說沒有。他看了眼手錶:“你想吃什麼?去電影院附近吃還是想吃別的?”
我平板地說:“我把電影票弄丟了。”
他停下動作望向我,似乎在考量話裡真假。過了片刻,說:“無所謂,我們自己買票就行。”
“算了。那片子本來也沒什麼意思。回去吧。”我看向窗外,雨水從玻璃上流下,彙成銀亮的小注,轉眼被汽車的車燈染成兇蠻的鮮紅色。
之後幾天,我稍微留心,就發現孟潛聲最近晚上的電話有些過於頻繁。晚上給孟潛聲打電話的基本是同一個女人,叫方雯倩。
我沒無聊到去窺伺他的手機——我媽喜歡做的事情我一向深惡痛絕——只因他經常把電話隨手放在茶幾上,一有來電,名字就大剌剌地顯示在螢幕上。
直覺讓我回憶起雨天看見的那個女人。
我覺得自己多心,但近來夜裡總做逼真的噩夢,那條暗磚紅的裙子揮之不去,白天醒來見到孟潛聲,覺得他眉梢眼角無一不藏著欲言又止的心思,更加心煩意亂。發疼的腦袋像浸在滾沸的油鍋裡,孟潛聲說的每一句話彷彿都別有深意,像針往我手指裡插,我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勉強忍住罵他的沖動,掐得自己掌心裡一排一排的血痕。
但凡稍微用力不夠,唇舌就逃脫我的控制,腦子釋放出它所能想到的一切尖刻毒辣的詞彙,盡情地折磨孟潛聲,激得他忍無可忍,勃然大怒,最後摔門而去。
我討厭極了自己這作怪的腦子。
但當我痛苦難當的時候,偶爾又能從裡面嘗到一絲刻毒的快意。有時我真想將孟潛聲也逼到絕路上,讓他跟我一樣地死去活來,搖尾求生。
然而等一身灼得滾燙的血液變涼,腦子裡的聲音都消停了,我又常被那些念頭嚇得滿頭冷汗,恐懼得沒法一個人待在屋子裡,立刻去敲孟潛聲的門,抱著他求他原諒,最後總是他勉強展開緊蹙的眉頭,反過來安慰我,才能漸漸平靜下來。有幾回吵得太兇,事後道歉,我不能自已地當著他的面哭得喘不過氣。
孟潛聲拿紙巾替我揩幹淨臉,默不作聲地攬著我,最後萬分疲倦地說:“何獾,別吵了。我們別再吵了,行不行?”
我心疼得要命,額頭抵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蹭,吻他的眼皮,保證再不吵了。
但下一次依然鬧個天翻地覆。
我們也有跟原來一樣好的時候。
偶爾我沒那麼歇斯底裡,看孟潛聲也就跟原來一樣可親,覺得他愛我勝過愛世上所有人,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塊兒。只要他在家,我能樹懶似的一直黏在他身上,沒完沒了地跟他說話,事無巨細地告訴他我腦子裡想的一切,說得口幹舌燥。他一直說我說話太快,讓我慢點,杯子遞給我,我也顧不上喝,講到大腦一片空白了,仍舊停不下來。
孟潛聲就笑,說你什麼毛病犯了,這麼興奮。
我說,我覺得我愛你愛得都快死了。
他笑得眼睛裡亮盈盈的,像被春水濯洗得生光的石頭,說我看你是又冒傻氣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我把他按在沙發上,一邊說“真的”,一邊吻他,吻得他硬了,我們就在客廳裡廝混。這種心情好的日子相當難得,經常半夜兩三點鐘我還沒躺上床,孟潛聲睡醒一覺起來捉我,我就拱進他被窩裡,纏著要做。多的時候一天要折騰三四回,鬧得他沒法出門。
三月春光怡人,這兩天我心情好,一切順風順水,不想上班,藉口請了兩天假,一個人坐車跑到城郊去。剛回到家,就有人敲門,穿著es的制服說有孟潛聲的快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