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徐苗和馮豔玲的婚禮定在年後開春的一個週末。
幸好此前的半個月孟潛聲都在出差,我才能放心大膽地把安眠藥擺床頭櫃上按時吃,偷來半個月的安心覺,鏡子裡總算照出個人樣了。
他倆的婚事也算得上一波三折。徐苗父母一直反對小縣城出身的馮豔玲,但經不住寶貝兒子軟磨硬泡,才鬆口答應,房子可以自家出,但車一定要馮家準備好。人還沒過門,兩家先結了怨。趕巧馮豔玲在這節骨眼兒上懷了孕,兩邊長輩同時啞火,才順順當當領了證。
婚宴定在一家中檔酒店,不鋪張,也不丟面子。孟潛聲跟我在路上吵了幾句嘴,遲到了一會兒,一進宴廳就被音響裡司儀中氣十足的聲音震得揉耳朵。
馮豔玲的親戚舉家趕來,盡都穿紅戴綠,格外打眼。關庭四下東張西望,看見我們眼睛一亮,連連打手勢。我在她預先留好的位置上坐下,左右一看,問:“你家杜勳沒來?”
她搖了搖頭,笑嘻嘻地招呼孟潛聲:“孟潛聲又帥了不少呀!”
孟潛聲眉間這才浮出點笑意:“就你嘴甜。”
這話彷彿意有所指,我不舒服地一皺眉頭,偏頭瞥他,他並沒有看我。
婚禮很俗氣,也很熱鬧。俗套與熱鬧都是真心實意,大剌剌地擺在眼前,任由人們暗地嘲笑,同時也教人們羨妒得紅了眼。
酒過三巡,來客們都放開了,沒喝酒的也跟著面紅耳熱。我跟孟潛聲不知道怎麼和好的,或許因為他順手幫我擋了一杯酒。徐苗非要跟我們喝,灌得我有點上頭,什麼時候走出去的也不知道,只記得後來跟孟潛聲躲在黑漆漆的應急樓梯間接吻,牆角綠幽幽的緊急通道標誌像深山裡一點磷火。
手機在口袋裡大震不止,他替我掏出來,螢幕上顯示關庭的名字,按下接通鍵,他還輕輕咬著我的下唇,舌尖又伸進來軟綿綿地舔了一下上顎,刺激得我腿都軟了,這才分開一點距離,容手機插進來。我一隻手攬著他,電話裡傳來關庭放肆的笑聲,大聲問:“你們倆跑哪去了?快回來照相!”
本地的婚禮習俗是吃兩頓,晚上又來一場,沒了中午儀式的拘謹,放開手腳,直鬧到夜裡。徐苗小兩口忙著給外地來的親戚朋友訂酒店,我們道別後,自己在另一家酒店開了間房。房間可以俯瞰河景,兩岸斑駁陸離的光線一股腦兒傾進水裡,河水也染上脂濃粉膩的豔色。
我半躺在軟沙發上接連不停地抽煙,直到孟潛聲從我嘴邊奪走:“別抽了,一屋子的煙味。你煙癮什麼時候這麼大了?”
我抬頭吐盡最後一口煙,癱在沙發上仰視他,說不出話。
飽滿高漲的情緒彷彿被一整天的喜慶熱鬧吸盡鑿空,我清楚地感覺到那種烏沉沉潮水樣的情緒再次從髒腑深處漫出來,淹過肋骨,沒過喉結,最後將我整個人都泡在裡面,等著我泡軟發脹,一點一點地腐朽爛掉。
我像戴了副口枷,永遠沒法張嘴告訴他。
他別過身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我聽見自己喃喃道:“孟潛聲,我頭疼。”
他聞聲又轉向我,笑道:“誰讓你喝那麼多?”朝我伸手,“坐過來,我給你揉。”
我撐起身子,手臂裡的骨頭被抽走了似的,肌肉一直發抖,他輕輕拉了一把,我順勢倒過去,壓在他半邊肩膀上,再也不動了。他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溫熱的手指探進我頭發裡,慢慢地按著頭皮。
房間裡出奇得安靜,這氣氛讓我難受極了,胸上鎮著塊千斤重的大石頭,胸骨全都要碎了。我想說點什麼,嗓子裡又發不出聲音,一座五指山壓在舌頭上,動彈不得。這感覺太過絕望,鼻腔裡開始分泌刺痛的酸氣,眼眶也燻得酸熱,我幾乎要落淚,又怕被他看出端倪,萬分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實在受不住了,眼見眼淚就要滾出眼眶,當即坐起來,反身抱住他。
手臂突然湧出無盡的力氣,我毫不吝惜地全使出來,勒得自己的骨頭都嚷疼。
孟潛聲被鬧個措手不及,問道:“怎麼了?”
“孟潛聲。”
“你輕點兒,想勒死我?”他在我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幹什麼?”
“孟潛聲,”我思索良久,忍著滿心的膽怯,才慢慢說出來,“我真希望我一輩子都這麼喜歡你。”
他像是笑了,吐息溫柔地吹在我耳後的面板上。過了好一陣,才回答說:“嗯,我也是。”
兩滴水砸在他西裝的後肩上,發出響亮的啪嗒聲。那聲勢嚇了我一跳,好在沒有別人聽見。
接到辭呈的領導似乎比我還鬆了口氣,也算皆大歡喜。
寫東西現在對我來說實在有些吃力,大腦長時間緊張思考會加劇那頑固的頭疼;頭疼一厲害,夜裡睡覺更成問題,白天起床跟著頭暈眼花,渾身痠疼,儼然成了惡性迴圈。加上我請假頻繁,同事間無意的半句玩笑和上司的一個冷眼都能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地重播,折磨我幾天幾夜。
公司的體檢報告清楚地顯示我身體沒有問題,只是體重偏輕。這是意料之中,因為我已經好幾個月沒什麼食慾,每回上秤都在掉肉,有時我自己都覺得是靠煙酒和安眠藥吊命。
剛走出領導辦公室,關庭的簡訊爭先恐後地擠進收件箱,說是慶祝她和她爸努力掙錢,終於還清了爛賬,如今無債一身輕,請我吃飯慶祝。
晚上見到人,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兒明顯不少。我倆見面就天南海北一頓吹,飯後意猶未盡,又跑到酒吧去,我懶在椅子上抽煙,關庭忽然說:“我和杜勳分手了。”
這話如臨頭一棒,我愣愣道:“你不是準備打算跟他結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