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覺得一個寒假這樣漫長過。
論文寫了又刪,刪了又寫,臨近年關時,加上提要致謝之類的廢話,籠統也才一萬字出頭。選題是查老闆幫我選的,比較刁鑽,但勝在新穎,不必被說拾人牙慧,但要想出成果要花大力氣,很多參考文獻和資料難找,少不得要請他幫忙,因此我也得比以前更殷勤些。
寒假前,查老闆請手下帶的博士生吃飯,順道叫我們幾個研究生陪坐。酒席過半,大家都喝得紅光滿面,說話也敞亮隨便起來。有個博士生師兄問,這幾個研究生裡面有沒有我們以後的師弟師妹,查老闆問你們想要哪個啊,另一個師姐開玩笑說幹脆都收了吧,惹得大家笑開。挨著查老闆坐的一個師姐突然跟我說:“我經常見你啊,都見眼熟了,是不是想跟著査老師繼續深造?”
我開玩笑說:“我倒是想讀博,査老師看不上我。”
起頭那個師兄說:“査老師,考慮給我們弄個小師弟嗎?你看你帶的裡邊兒就我是男的,多寂寞啊。”說著在我肩膀上一拍,“我看這個師弟就不錯。”
“他啊,他自己都說了,我看不上他。”查老闆笑道,“這個何遇君,腦子聰明,就是不肯下功夫,非得我跟中學老師一樣,天天拿條鞭子在後面趕他!”在眾人的笑聲裡,他對我說,“你要真想讀博,就拿出個做學問的態度來給我看,不然我可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的。放假回去好好琢磨論文,聽到沒有?”
我點頭如搗蒜。
關庭回來得早,說是休年假,但跟她一起回來的,不是那個大冬天坐一個鐘頭車給她送水晶包子的男朋友杜勳,而是花臂陳。
晚上我們三個人坐在廣府的二樓,我說挺久沒見了,到哪兒發財去了?
花臂陳喜滋滋地捧著杯子說,她已經從良了。
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從良?
關庭哈哈大笑,說花臂陳半年前新談了個男朋友,是個律師,花臂陳特喜歡他,決定好好兒談,就不去酒吧那些地方賣藝了,現在在郊縣的一所小學當音樂老師。
我提醒她記得穿長袖,夏天一脫衣服當心嚇壞小孩兒。
花臂陳跟律師認識的方式簡直老掉牙,她在酒吧被醉鬼欺負,那律師跳出來行俠仗義,英雄救美。我聽了直笑,逗她:“這個律師長什麼樣?又高又帥,像你初戀?”
花臂陳竟然破天荒難為情,嗔了句少涮我,掏出手機給我看相片。那時的手機相片都看不大清楚,但已經足夠瞧出那個西裝男人的其貌不揚。我們仨腦袋湊在手機上,螢幕突然一變,“章聞”兩個字出現在正中,隨即傳出諾基亞的預設鈴聲。關庭頓時擠眉弄眼地“哦——”了起來,花臂陳輕輕打她一下,接通電話往洗手間跑了。
我問關庭:“你家杜勳怎麼沒跟來?”
“他公司還沒放假。他那破公司,沒前途還壓榨員工。”關庭撇了撇嘴,“而且他要回他家,春運搶火車票太麻煩了,我讓他買機票到省會,下來再轉車回去,他又不肯,嫌貴,非得坐四十多個小時的硬座。”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財大氣粗。你別當著他面這麼說,人家該不高興了。”
“這跟財大氣粗沒關繫好吧,飛機轉火車明明可以節約出兩天時間,而且他還得給家裡親戚帶東西,一個人坐火車又累又不安全。人要緊還是錢要緊?”
關庭拿過我面前的茶壺給自己添水,我注意到她手挽上戴了只相當漂亮的表:“新表?杜勳給你買的?”
她跟著看了自己手腕一眼:“別提了,說到這表我就來氣。這是一對兒表,我買的,男表送杜勳了。”
“看著不便宜。為這個吵架了?”
“吵架倒沒有。我每回想送他點什麼,他都不要,我想著談這麼久了,就拿攢的工資餘錢買了這表送他。結果他非得問我多少錢,你說他這傻子。我知道他節省慣了,肯定要心疼錢,不想說實話,就扯謊說不貴。他呢,原本戴得好好的,突然有天回來跟我說,他同事跟他說了這表多少錢,問我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送他,碰壞了弄丟了怎麼辦,結果就把表脫下來放盒子裡,怎麼說都不肯戴了。”
關庭越說越氣,像有個不爭氣兒子的媽,聽得我沒忍住笑出來。
“你說他是不是個傻子,說不戴就不會碰壞,不然得花多少錢修,他怎麼不想想表不戴那買來有什麼用?要我說他那些個同事也是,嘴碎得跟老媽子似的,人家戴什麼表關他們屁事兒。還調侃杜勳傍上富婆了,一會兒又要他請吃飯,鬧得杜勳一下班就溜,我問他怎麼不去跟同事玩兒他也不說,要不是那天趕上我去給他送東西——哎,真是氣死我了,不說啦。”
灌了半杯茶,她又問:“等過兩年我手裡人脈攢得差不多了,就準備跳出來自己單幹。你呢,工作定下來了嗎?”
“文津國際,上次跟你說過。”
“文津好像出版傳媒都在做?挺好的,網路傳媒這塊兒前景應該不錯。對了,孟潛聲還沒回來?”
聽我說是,她笑嘻嘻地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那行是累,不過錢多呀。等他回來了,有空非得敲他一頓飯不可。”
關庭這張嘴向來靈得很,第二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孟先生的電話。
我們有大半個月沒聯系,我不主動找,他那邊就沒了音信。因此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就忍不住譏他兩句:“大忙人終於想起我啦?”
他似乎心情不錯,問我:“你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在家。”
“我今天下午回來的,這會兒去找你。”
“你還記得我家怎麼走嗎?”
他像是被氣笑了:“你能不能好好兒說話?到了再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