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下課鈴響起,孟先生站起身:“咱們趕緊回教室。”
醫務室和體育辦公室都在操場邊的這棟樓裡,要回到高二的教學樓必須斜穿過整個操場。孟先生惦記我這個摸不得的傷員,嘴上催著我快走,實際上我們倆還是悠哉悠哉地溜達著腳步。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黃下來,灰塵撲頭蓋臉地罩下,裸露在外的面板像被無數小蟲子啃食,嘴裡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
快到教學樓時,一點冰涼的水砸到了我的鼻樑上。
“下雨了。”
話音剛落,孟先生抬頭看了眼天。似乎是為了證明我所言非虛,雨勢頓如萬支白箭齊發,鋪天蓋地從天上射下,落得又快又狠,甚至沖開了地上的幹塵,帶著股所向披靡的悍厲。眨眼功夫,轟轟烈烈的雨聲已蓋過了一切聲音,天地如同一幅被洗掉顏色的畫,赤橙黃綠全都泥濘地混到了一處。
操場上的人像聽到敲盆開飯聲的家雞,爭先恐後地往教學樓跑。女生們捂著精心打理的頭發,跑得風度全無,不是我有心嘲笑,但她們雙手抱頭地邁著小碎步,一邊尖叫還不忘和姐妹們齊頭並進的模樣,確實和花栗鼠如出一轍,透著股傻氣的可愛。
當然,我在別人眼裡的尊容,大概也是不敢恭維的——我幾乎被孟先生拽得散架,如果他再跑快一點,我的胳膊就能成功地擺脫它形似鹹魚的主人,從此跟他朝朝暮暮。
等我們鑽進教學樓的走廊下面,我齜著牙狠狠喘了幾口氣,證明自己尚在人間。孟先生被我的表情嚇得不輕:
“你怎麼了?被撞到那兒還疼得很?”
我捂著胸口哼哼了兩聲,正要嚷疼,突然間福至心靈。
於是下一秒,我就在孟先生的注視下悽悽慘慘地咳了一陣,甚至咳出了一點眼淚——這倒不全然是裝的,天知道胸口疼的時候咳嗽有多慘,胸口碎大石也不過到這份上了。
咳嗽夠了,我說:“哎呀,有點疼。”
孟先生說:“不然還是再去醫務室看看?”
“不用,回教室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試著下了個套,感覺自己像個諄諄善誘的良師:“我有點想吐,走不動。不然你揹我吧?”
孟先生看了我一眼,彷彿在確認什麼,不知道是不是我做賊心虛,總覺得他的表情十分的意味深長。但他答應得很爽快:“好吧。”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不留任何反悔的機會,立刻跳到他背上,還不忘溫柔地體貼一番:“辛苦你。”
孟先生差點被我按翻,好在馬上穩住了,誠實道:“知道就好,你現在很沉的。”欲言又止了一陣,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你又沒傷腿,為什麼會走不動路?”
他校服上的雨點沾著灰塵嗆人的氣味,鬧得我鼻子發癢。我盯著他耳朵後面那一小塊白淨的面板,幾乎要燒出兩個洞,心不在焉地搭腔:“一脈不和,周身不適。知道麼?”
我們有一茬沒一茬地扯淡,經過辦公室,正趕上關庭和另一個女生一起從裡面出來。那女生見了我倆,露出驚訝的神情,我瞧著她有點面熟,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關庭介紹的那個拉拉隊的新人,高一哪個班的班花。
關庭一見我倆就樂了:“你們男生真會玩。”
我客氣地抱了個拳:“過獎。”
關庭說:“昨天趙天璐給唐宇才當了一天兒子,差點把我笑死,你們倆更厲害,直接騎上了?”
這妮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趕緊打住:“我現在是傷員,你就不能關心一下?”
關庭上下打量:“你傷哪兒了?”
孟先生說:“腦子。”
我:“……”
孟先生抖了抖肩膀:“下來,背不動了。”
我怕他故技重施,又玩撒手丟人的把戲,趕緊跳下來,沖關庭道:“別聽他胡說。剛才不小心撞到了。”
關庭撇了撇嘴:“你可真行。後天就正式比賽了,可別掉鏈子,不然老大哥得罵死你。”
“有我沒我有什麼關系,加油鼓勁兒還不都看你們拉拉隊嗎?”我搭著孟先生的肩膀,“你們今下午還排練麼?”
“怎麼不練?晚飯都沒時間吃,氣死人了!”關庭翻了個白眼,拉起身邊的人,“要上課了,我還要陪小蕾去趟收發室,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