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在宮中是個出了名的膽小怕事的主兒,哪兒受得了這番驚嚇。更何況,此人敢公然在宮牆內綁架宦官,攔截禦旨,想必是個有來頭的家夥。
曹安不等那人問話,立即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倒了出來:“魯王是因為長期服食金丹,毒發身亡的。其實早幾個月,魯王殿下就因為毒性攻身而瞎了眼,終日裡衣冠不整,站在宮城上胡言亂語,大罵天子……兗州城裡到處都有傳言說……”
“說什麼?”
“說……說……魯王被妖魔附身,早已經瘋了。就算活著,也是白白浪費王位,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大逆……”
“我看你才是胡說!”不等曹安說完,那個戴著鬥笠的少年怒火中燒,被黑帷遮住的肩膀微微顫抖。
曹安只得慌忙說:“小的只是將聽來的話複述一下,不敢添一個字啊!”
那黑衣少年接著問道:“皇爺……皇上給魯王賜了什麼諡號?”
曹安馬上回答:“荒王……皇上他賜了荒王的諡號。”
荒?“外內從亂曰荒,好樂怠政曰荒,昏亂紀度曰荒,狎侮五常曰荒……”少年搜腸刮肚,想要從以往讀過的書卷裡尋找答案。無論怎麼解釋,“荒”這個字顯然和好事不沾邊。可是他怎麼也想不通,十叔到底是犯了何種罪過,居然會被冠以“荒”字諡號。
看到少年沉默不語,曹安慌張地解釋:“禦旨還在我懷裡,您若信不過我,可以拿出來看一看。不過可千萬別給弄濕弄皺了,小的還得去宗人府覆命呢。若是這紙給弄壞了,我這小命也就……”
黑衣少年不等曹安囉唆完,已經從他懷中掏出禦旨,上面赫然寫著個“荒”字。
黑衣少年從靴筒中取出一把匕首,拿衣袖擦拭幾下,然後在曹安面前擺弄著,明晃晃的白光刺得他眼睛難受。黑衣少年繼續問道:“聽說,你跟隨右公公去兗州辦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的只是個隨從,只知道右公公奉皇上的秘旨,殺了三十個魯王府的方士道人。”
“除此之外呢?”
“懲處了一些侍主不力的宦官。”
“那麼皇上為何不允許宮中談論魯王?”
“皇上那是真龍天子,必然有自己的主張,小的只是個傳話的,哪敢暗自揣測龍意。”才說完這句話,曹安又湊到少年跟前,低聲說道:“不過啊,小的也滿肚子疑問,這魯王啊……除了有謀逆之心,還能有什麼能讓萬歲如此震怒。”
少年猛地站起來踹了他幾腳,惡狠狠地說道:“絕不可能!你再給我好好想想,還有什麼遺漏。”
曹安一邊暗罵自己為什麼要多這句嘴,一邊搜腸刮肚地想還有什麼能喂飽這位惹不起的神秘人。
忽然,他想起來一件可怕的事情,全身開始哆嗦。
“我想起來了!右公公從兗州帶回的東西裡,有一個木匣子,不教小的們開啟。呈給皇上的時候,裡面裝著兩個圓溜溜的球,顏色特別鮮亮,跟瑪瑙似的。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東西好像是……”
“是什麼?”
曹安帶著哭腔說道:“是……眼珠子!”
見那少年被嚇了一跳,曹安竟然有些得意。他接著說:“那東西和辰砂、金丹什麼的放在一起,我一直以為是藥材。皇上就是看了那東西才龍威大怒,一把將匣子推翻到地上,兩個圓溜溜的球就一直滾啊滾。皇上讓小的們都跪在一邊不許抬頭睜眼,只聽到皇上一直破口大罵,摔碎了琉璃盞和好幾個大花瓶。”
少年聽到這番話,滿腹狐疑:“你真的確定那東西是眼珠子?”
“我跪著的時候,不小心睜了一下眼,碎瓷片裡有一攤黏糊糊的東西。當時只覺得奇怪,現在想起來了,皇上扔琉璃盞和花瓶,其實是要將那眼珠子砸碎啊!”
那少年順著曹安的描述,回想了一下皇上和兩個眼珠子搏鬥的場景,實在太過詭異,太不真實。
曹安跪倒在地,也不管四肢被捆成粽子,只是一個勁兒地拿著額頭撞地,嘴裡說著:“小的知道的事兒都告訴您了,在這皇城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曹安恨不能做個瞎子聾子,小的連皇上的秘旨都跟您交代清楚了,您就放我一條活路吧!”
“據你們的調查,魯王臨死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過誰。”少年的聲音冰冷。
“那……那就是些皇親間的私事啊,我一個小太監能記住什麼……別!別,我再想想,對了,他倒是嘟囔不要讓當今的皇長孫變成什麼人來著!”曹安咬著牙,連珠炮似的哭喊。
“皇長孫?他……能變成什麼?”少年突然愣住了。
“這誰能聽得清啊,老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這命定的天子能有什麼好囑咐的……”
曹安連連磕著頭,腦門上已經滲出鮮血,想必也問不出什麼話了,便吩咐隨從將他送回原處。
曹安被解了五花大綁,從濕漉漉的地上爬將起來,拍了拍滿身泥汙,又摸了摸額頭的血疤,心裡慘叫連連:“死了個稀裡糊塗的藩王,我這遭的是什麼罪啊!”
皇城上方的灰色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雨下得更急了。佛堂晦暗如夜,長明燈在冷風中明滅不定,流下一行行燭淚。
遣走了隨從和人質,黑衣少年終於有了一個人獨處的時間。他輕輕摘下皂紗笠,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彷彿剛才的虛張聲勢花了他極大的體力;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平日裡清澈的瞳孔中此時布滿血絲,像是被鮮血染紅的湖泊,剛剛經歷一場殺戮。
這是洪武二十二年的冬天,魯王在封地兗州去世,他是大明建國以來第一個死去的親王,享年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