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智聰和尚低眉合十,緩緩說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我們年輕時也是這般熱血壯志,甘為國家拋顱灑血,可畢竟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何必執著?”
莊煜冰冷聲道:“哼,這國仇家恨高於一切,我畢生心血都在於此,豈能說棄就棄。我也並非讓你們衝鋒陷陣,以你們在江湖上的威望,只需搖旗吶喊,便大有人追隨。至於這運籌帷幄,殺伐決斷之事,就交給我來。我手上鮮血淋漓,也不在乎多沾一些了。”他忽然有些悲涼起來。
歐陽雄嘆氣道:“老狐狸,你可知道當初我們三人為何捨棄這功名富貴嗎?”莊煜冰道:“你們性子急,受不了管束,心智也不夠堅定,這兩軍衝殺豈是江湖比武可比,臨陣生怯,並不奇怪。還有你們婦人之仁,沒有殺伐果斷之心,自古慈不掌兵,我早就料到你們會退。”
“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魏諝忽改往日張狂,神色悲切嘆道:“看著昔日同袍一個個倒下,卻無能為力,你可知這種感覺?”莊煜冰漫不經心道:“有戰爭就有傷亡,這是無法避免的。兵者不詳也,君子不得已而用之,聖人都如此,我們又能如何?戰場就是你死我亡,何來心生悲憫?哪一個王朝輝煌的基石,不是由一堆堆白骨砌成的。”
“但是因為將軍無能而無辜喪生,又當如何?”魏諝質問道:“當年後漢依附契丹,表面上說借勢蕩平軍閥,一統天下。實則就是與契丹狼狽為奸,意圖瓜分中原。我們所在部隊將軍,庸才一個,多少兄弟枉死。我于軍帳中質問,他卻在飲酒作樂。盛怒之下,我一劍將其斬首,血洗軍帳,從此發誓不再入伍。”
當年之事,莊煜冰也在其中,自然也知始末。那將軍雖庸才無能,卻罪不至死,可魏諝那一劍太快了,寒光一閃,人頭落地,只能眼睜睜看著。
“當時藩鎮割據,將才良莠不齊,自然有些無能之輩,但可上報朝廷,而不是私自斬殺。你可知軍中以下犯上,是何等罪責。士兵不令行禁止,便難以管束,兵變之害你又不是不知?”
“所以當時我才一走了之,讓你撿了便宜,拉著一支千人隊伍,投靠後周。老狐狸,你我心存芥蒂,就因此事而起。當初你不維護反而要重罰加於我身,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心結。”
狂生既狂,又頑固不化,跟歐陽雄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莊煜冰見他食古不化,道:“你是決意不幫?”魏諝使勁搖頭,道:“不幫。蒼雲教若真是有此意,你老狐狸大可自己去陳說利害,我可不去做這個殺人兇手。”莊煜冰不再理他,移目看向其餘二人。
歐陽雄道:“別看我,這事沒得商量。”莊煜冰大怒,道:“我原本以為你們只是不忍看著傷亡,卻沒想到竟是如此不知輕重,枉費宗師之名。”
智聰和尚道:“老狐狸,就是因為我們見慣了沙場生死,才不願去做這個催命官。”他閉目唸叨:“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當年追隨我們而去兄弟,哪個不是胸懷大志,可他們倒下之時,你有曾想過,他們相信我們才誓死追隨,我們將他們從他父母手中帶出來,卻將屍骨還回去,為人父母瞧見此等情形,是何等悲傷?”
他緩緩起身,眺望眼前山河,道:“多少人葬身沙場,多少父母哭倒新墳。你可知當初我將他們骨灰送還其父母時候的心情嗎?你可知當時他們父母是如何看我們的嗎?老狐狸,我們並非沒有家國情懷,而且要將人生生從他父母妻兒手中奪去,換回來一堆白骨和幾錢銀兩,這和拿起屠刀有何分別。”他亦步亦趨,喃喃道:“古來白骨無人收……”忽然身軀一震,近乎顛倒。凌楚瑜萬萬沒有這武學宗師會迷亂至此,急忙將扶,呆立當地。
“婦人之仁!”莊煜冰厲聲道:“若人人都如你們這般,龜縮在家,不守衛戍邊,那何來一統,何來太平?外敵入侵,沒人保家衛國,豈不是成了亡國奴?”
“莊前輩,我想三位前輩的意思是,中原大有熱血男兒,他們有報效國家之心,若國家有難,必當從軍入伍,抵抗外族。三位前輩不想因為那些青年人瞻仰他們風采而追隨入伍。前輩他們是要對他們生氣負責。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生死負責,是以心隨行,而不是以行隨心。”凌楚瑜聽智聰和尚所言,想起之前在蒼雲山八極陣中,自己率歐陽家騎兵衝殺的情景。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幾十騎跟隨,他們的生死可全在自己手中。凌楚瑜當時也害怕,若自己衝不出包圍,那些人豈不是因為自己枉言白白送命。他們或是家有高堂,或是膝下有子,或是獨子,或是剛娶妻子,他們一旦喪命,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見他們的家人,真是應了那句話,“慈不掌兵”。
“哪有你說話的份?”莊煜冰怒喝一聲,聲震數里,轉瞬便一掌拍來。他倒不是懷有殺意,只是被這幾個老兄弟氣得冒煙,無處發洩,正好有人撞上槍口罷了。當他一掌朝凌楚楚拍去時,心頭猛然醒悟,“跟一個後輩如此計較,未免太小氣了。”猛地收了三分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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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楚瑜心跳如擂鼓,雖說莊煜冰收了幾分掌力,可這堂堂宗師實力,仍舊可怕至極,匆匆舉掌相迎。就在對手掌力將至未至之際,智聰和尚攔在身前,抬掌輕拍。砰地一聲,一剛一柔兩股內力相撞,相互扭曲,二人衣袂呼呼作響。
“老和尚,好武功!”莊煜冰掌法雖精妙,六爻掌算無遺漏,可金剛掌乃至陽至剛的掌法,古樸大氣,一掌拍出,任你千變萬化,也是避無可避。
“阿彌陀佛!”智聰和尚道:“老狐狸,說話就說話,何必對晚輩動手。”莊煜冰剛才也知自己衝動,有失風範,道:“老和尚,既然你們三人不肯幫忙,那我只有另尋助手。那小子名為凌楚瑜,是東方家五湖四海追殺令的上榜之人,他殺死朱格,又以吸功大法迫害京兆四大家族的人,如今整個武林對他是深痛惡疾,都欲除之後快。不僅如此,幾個月前,蒼雲教教主大婚,也是他當眾搶親,害得那新教主新婚之日喪妻,喜事變喪事,此等惡人,留之禍害江湖。左右你們不肯幫忙,那我將他擒了,也可替武林正邪兩道除了心頭之害,以換取他們出兵相助。”他雖不管江湖事,可江湖之事,盡在其掌握中。
智聰和尚不知他身份,聽罷也是極為震驚,還略帶吃驚地回頭說道:“小兄弟,原來你這麼值錢,一人比得上我們三個老頭了。”他言語間盡是戲言,看來對這“大奸大惡”的凌楚瑜並非反感。凌楚瑜苦笑不得,道:“大師,折煞我了。”智聰和尚道:“能被黑白兩道相互唾棄,看來你也絕非常人。佛祖常說渡人,來來來,隨我下山找一地,讓我好好開導你。”說罷便拽住他的胳膊,往山下而去。
莊煜冰見他有意藉故離開,喝道:“老和尚,你可以走,那小子必須留下。”
說罷雙足微動,轉眼便攔在二人跟前,道:“這小子罪大惡極,老和尚你別是非不分嗎?”智聰和尚一本正經道:“這位施主既然罪孽深重,我佛門普度眾生,自然要助他脫離苦海。老狐狸,這世事無常,天意難料,你又何必糾結。不論國仇,還是家恨,都是冥冥之中早就註定。”
“註定?那為何不是註定我收復燕雲,將契丹趕出中原。”
“若真是註定,那有無我們,又有何區別。”
“不,謀事在人,我需盡人事,才能將命運掌握手中。”
“可成事在天。如今大遼國力強盛,大宋若與之為戰,你能預料結局如何?唯有百姓又遭兵亂之苦。依我所見,應止戈息兵,方是良策。”
莊煜冰冷笑道:“止戈?若他日大遼侵宋,又當如何?”智聰和尚道:“大宋男兒自當浴血奮戰。屆時我也會以這腐朽之軀,殺敵衛國。”
“等別人打了才知道反擊?”莊煜冰哈哈大笑,言語間盡是不屑,道:“這是什麼道理。燕雲不是我們國土,燕雲之地的百姓不是我華夏之血脈了嗎?你就忍心看著他在敵之手裡,受契丹欺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