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著的是唐女士的女兒、系主任的外甥女小央。少女短發利落,坐在人體工學椅上的身體,隨著祝祺的講課,興奮地前傾。右手攥著一支筆,懸停在空中,像是隨時準備打斷講課,提出問題。偶爾發表自己觀點時,語速如機關槍,思路敏捷,知識儲備也很豐厚。
一名學習能力強、程度高、個性積極的女高中生。
她對家教的要求,不是提高本就突出的語文高考成績,而是完成從高中到大學中文系的過度。
連川立刻明白這份工作憑什麼值得如此高的時薪。
反觀祝祺,烏發紮起,面上罕見地帶了淡妝,清透妍麗。她身著一襲淡綠連衣裙,長度過膝,襯出她因上大學兩年後久居書齋、缺少光照,逐漸白皙的膚色。腰間藕色盤扣,勾出纖長細瘦的腰身,不呆板,也不過度,極合宜的一套裝扮。
她站在一面與人齊高的小白板前,正講“絕地天通”,語速不疾不徐,笑意淺淡,姿態從容。
“絕地天通”的文字多自《尚書》《詩經》而出,艱難晦澀,被她解得深入淺出。面對小央略顯尖銳、近乎刁難的提問,她也總能舉一反三,闡釋句意。
連川在門外聽了二十分鐘。
小央從稱呼祝祺為學姐,到最後,心悅誠服地喊她小祝老師。
面試時間已結束,祝祺最後和小央再簡單溝通答疑幾句,便捧著資料夾,從書房裡出來。
出門時,她對上連川眼神的一刻,分明怔愣一下。
她以為,憑連川展示出來的吃穿用度水平,無需兼職謀生。
轉念一想,為系主任的外甥女做家教,能得到的何止高昂的報酬。如果連川像她一樣有心在高校升學甚至留任,必然會競爭這個崗位。
於是她向連川飛快一笑,點一點頭,便錯身出門。
連川取出講義,準備上課。
唐女士沒有對家教試講的課題提出要求,祝祺預備的是她拿手的先秦文學,他則介紹以瘂弦、商禽為代表的港臺詩人,適當引入文論常識。這部分文學史,在一般的高中課堂上很少涉及,小央聽得沉默專注。
講課過程中,連川偶一錯神,發現自己曾佇立偷聽的門邊,有一角綠色裙邊。
她也在聽。
課程之後,小央先一步離開書房,連川整理完自己帶來的講義才出來。
二樓,祝祺已經不在了,唐女士微笑著坐在陽臺小幾邊。
小幾上擺著兩杯飲品。唐女士將其中一杯往前遞,請他喝手工研磨的冰美式。
“連同學,小央對我說,方才收獲很大,也很喜歡你講課的風格。”
連川道了聲謝。
“此外,我注意到你簡歷上提供的英語能力證明,這是幾乎母語水平的成績吧?還有南國社詩刊上你譯介的作品,也很驚豔。”
連川手掌抵著冰美式凝著水珠的杯身,雙目與唐女士平視,道了聲謝,等待下文。
“小央計劃在碩士階段出國學習,如果您能夠在輔導語文的同時,也給予她一點英語上的幫助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當然,考慮到同時任教兩門課,會帶來更大的備課難度,我們還可以再上調時薪。”
連川聽懂了。
他是小央姨媽的學生,有這一層關系在,唐女士天然更信任他。如果他能同時輔導兩門科目,小央就不需要再另外花時間在外找家教,與新家教磨合。
他想了想,說:“如果小央同學需要英文家教,我當然可以。”
他的態度積極明確,唐女士含笑點頭。
“但語文輔導上,祝祺同學應當比我更適合。”
唐女士訝異於他竟然會拒絕到手的機會,一怔,旋即又露出瞭然的神情。
祝祺家境特殊,即便是她,也從在a大中文系任教的姐姐處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