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已決,錦玉為奴也不好阻撓,將暖烘烘的手爐塞進秦畫晴手心,飛快取了柄竹絹傘,主僕二人從後門溜了出去,賓客都在正堂,僕人也在那邊伺候,竟是十分順利。
風雪呼嘯,長街上冷冷清清,莫說僱馬車,就連寥寥幾個行人也都裹衣疾行,神色匆匆。
錦玉好不容易僱到一要去長安城東二十裡的灞河,都不太願意。兩人費幹口舌,那轎夫才點頭同意。
時間緊迫,秦畫晴也沒有多談,上了轎子,顛簸了大半時辰,總算停下。
城外積雪無人清理,已經沒過了小腿,秦畫晴有些後悔,卻只有硬著頭皮前行。四下寒風肆虐,白茫茫一片,厚厚的鬥篷也遮擋不了那刺骨的嚴冷。
過了灞橋,再不遠便是津渡,河水寬廣,常年湍急,因此不會結冰,這樣的天氣走水路,順流直下,可比在覆蓋積雪的官道還要快捷。
秦畫晴咬緊牙關,提著裙擺,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行走。待轉過大雪覆蓋的彎道,河流水聲便愈發清晰起來。
岸邊停著寥寥兩艘船隻,幾名小廝正在往船上搬運箱子貨物,到底是錦玉眼尖,抬手一指:“小姐,你看,那是不是徐伯?”
徐伯穿著一件棉袍大褂,頭上戴著頂羊皮氈帽,正在給那些搬運箱子的小廝撐傘。他將傘微微一傾斜,便顯現出一道頎長的身影,那人一身淺灰色圓領袍,身披青羽滾毛邊的披風,秦畫晴再熟悉不過,她眼底一熱,脫口喊道:“魏大人——”
遠處傳來細微的呼喚,和著呼嘯寒風,聽不真切。
魏正則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就見徐伯一轉身,大喜過望:“哎呀!是秦姑娘!”
他不禁一愣,側目望去,漫天風雪中,一抹纖弱的桃紅身影正提著裙擺,踩著厚厚的積雪,朝這邊快步奔來,身後的丫鬟舉著傘,竟是追不上她。
秦畫晴氣喘籲籲的跑到他跟前,揚起一張凍得通紅的臉蛋,目光盈盈:“……魏大人,我來給你送別!”
三十章 折柳
她桃紅色的鬥篷濡濕成深紅,頭上是及笄時插的金簪,衣服隆重而華貴,看情形,竟是從及笄禮上追了過來。
秦畫晴見他凝視著自己久久無言,不禁輕聲喚道:“魏大人?”
魏正則回過神,抬手拂去她肩頭白雪,神色複雜:“讓我如何說你?昨日還病著,今天便冒雪而來,當真以為傷寒不傷身?”
秦畫晴咬了咬嘴唇,低聲道:“還要多謝魏大人,吃了宋太醫的藥,身子早就好利索了。況且……”她語氣一頓,“況且你離京,一別不知經年,我無論如何也得來送你。”
渡口不遠處有座草亭,魏正則看她鼻尖被凍的通紅,便撐傘帶著她走過去暫避風雪。
錦玉見得此景,正要跟過去,卻被徐伯拉了回來。
亭中依舊寒冷,只是不用被飄一臉冰渣。
秦畫晴手爐已經涼了,抱在懷裡反而更冷,她索性隨手擱在亭中的石桌上。看著雪中二人蜿蜒的腳印,秦畫晴心下一動,定定的望向魏正則。
他負手而立,看著亭外紛飛大雪,隨和的目光說不清道不明。
秦畫晴率先打破沉默,問:“魏大人,你被貶去渭州,為何不告訴我?”
魏正則壓低嗓音,緩緩說道:“除了讓你心生愧疚,又有什麼意義?”
秦畫晴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確愧疚,而這愧疚裡又夾雜了一絲絲她捉摸不透的情緒。
她垂下頭,聲如蚊吶:“於大人你來說,的確沒有意義,可這件事因我而起,我便有責任知道,今後也好盡力彌補。”
魏正則側頭看她,正好看見她眼上長長的睫毛,彷彿停留著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不自覺放柔語氣:“世事如流水,哪有定數?忠言逆耳,皇上本就不滿我,不滿李大人,貶謫乃意料當中,你一個小姑娘自責什麼?”
“……我已經十五了。”秦畫晴下意識反駁,眼中帶著一絲倔強的神情,“難道在魏大人眼裡,我是個不諳世事驕縱不堪的小姑娘麼?”
魏正則一愣。
她除了年紀尚小,可心思卻十分細膩,哪有半點驕縱的模樣?
於是輕輕搖頭:“我從未這樣覺得。”
秦畫晴神色一鬆,嘴角漾起抹淺笑,她搓搓凍僵的手,問:“魏大人從前去過渭州嗎?”
魏正則沉聲道:“這倒未曾,但聽說渭州人傑地靈,乃荊國公故鄉。”
“其實家母便是渭州鄣縣人,外祖母前不久才寄信來過。”秦畫晴微微一笑,“渭州地處隴右道,雖然十分貧瘠,但百姓皆遵禮守法,不僅如此,鄣縣還有一座天寶峰,山高萬仞,常年積雪不化,相傳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便是在天寶峰相識,魏大人若公務不忙,倒可去觀賞一番。”
魏正則隨口笑答:“今後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