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具體是哪一年換的那顆牙她自己其實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她拿著掉下來的牙齒找到在井邊打水的曾祖母的時候,曾祖母問她這是上排牙還是下排牙。而小姑娘當時是分不清楚的。就問對方為什麼要知道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因為上排牙要扔在床底下,下排牙要扔到閣樓裡。”管霄撓撓頭,“我也是南方人來著。”
“對,就是因為這個。說這樣下排牙就會往上長,上排牙就會往下長,不會長歪。”
但其實小姑娘根本不記得自己掉的是哪邊的牙,所以把乳齒拿手裡糾結了很長時間。
晚上被叫吃飯的時候,她走過樓梯,聽到有人在上面叫她。
她抬頭看到閣樓的陰影裡,有一個跟她父親有些像的人,正慈愛地望著她。她指了指自己,“叫我嗎?”
那人穿著那種很長的衣服,看起來很像是奶奶衣櫃裡珍藏的裙子,她當時並不能分辨長褂和裙子的區別。他揹著手點點頭,說:“把你的牙齒給我吧?”
“你要這個幹嘛呀?”
“我用好吃的跟你換?你回房間去找找,你床下墊床腳的小箱子裡有雲片糕。”
當時符卉的小床不是什麼正經成品床,是木頭框架和舊木板搭出來的。那個木框被燒過,一條腿短了一節,下面墊了一個高度很合適的非常結識的木盒子。她後來才知道那是烏鐵木的。
她圍著小盒子摸了半天,發現它居然是側翻蓋的,即便不拿出來也可以開啟。她從裡面摸出來一個巴掌大的茶餅和一塊紫紅色紙張包起來的雲片糕。
小姑娘做賊一樣把雲片糕啃了一半,然後如約去把自己的乳牙給那個男人。可她在樓梯口轉了半天,都找不到上去的路。
“你把它扔過來就好了。”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站在了閣樓層板的邊緣,向她招手。
符卉猶豫了一下,認認真真說:“爸爸媽媽說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吃了你的雲片糕,就要把牙齒給你。”然後就把乳牙扔了上去。
她還想看那人有沒有接住,結果她就被她哥哥抱起來了,“叫你吃飯叫半天,我扔什麼玩兒呢?”
符卉指了指閣樓,想說那邊有個叔叔,結果從稍高的地方望過去,閣樓上什麼人都沒有。這個角度也看不到裡面的東西。
後來才知道,老房子當年的樓梯是老榆木的,早就被人拆走了,現在的混凝土步梯,是後來重新搭建的。當時就沒有打算建上閣樓的部分。以樓層的高度,一般人根本上不去。別說一般人了,他們村上有個拜了山上道觀裡的道長學武的小哥哥,也沒本事上去。
聽到這裡,古稻斯感到自己貼著的人背脊一僵,連忙湊上去貼得更老一些。卻聽見傅遠山說:“你呢?你上得去嗎?”
“那我不知道啊,她當時一個奶娃娃覺得高,可能是兩三米,可能是五六米,我也不能憑空瞎說。不然你又要說我騙子吹牛。”
傅遠山斜他一眼,眼神彷彿在說:這人怎麼還記仇。
管霄敲了敲桌面,“注意氛圍,不要打情罵俏。”
古稻斯耳朵有點紅,但也沒有挪開哪怕一點點。傅遠山則有些咋舌,“小朋友一天天不學好,看的什麼奇怪的東西。打情罵俏是這麼用的嗎?”
郭導連忙打住,“小管說得對,不要打破氛圍。來,閨女,接著說。”
符卉捂嘴看著傅遠山和古稻斯笑了一會兒才放下手清了清嗓子。
這件事她也沒多想,時間也一天天過去了,直到大概一兩年後,村裡接到通知,說鎮上領導要求建設新農村,要有新風貌,不再允許大傢俬自延請風水先生看陰宅,統一遷墳到建設好的公墓裡。
她小孩子家家也沒有參與全程,只是到最後下葬完,上去祭拜的時候,才被父母帶著走到墓前一個個介紹、一個個拜過去。
然後在她媽媽告訴這是她第一個曾祖父的時候,她歪了歪頭,“叔叔,你怎麼在這裡呀?”
她媽媽非常驚恐地捂住她的嘴,左右看看。除了村長跟他們家帶著族譜的一位長輩,其他人都已經拜完等在外圍百無聊賴地聊天了。“別瞎說話,快點拜完我們回家了。乖。”
符卉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母親,但還是在對方懇切中帶著點畏懼的目光裡點了點頭。
可小姑娘眼裡,那個穿著青色長衫、跟她身邊的父親長得頗有些相似的年輕男人正站在她曾祖父的墓碑邊上,一如之前在家中時那樣,慈愛地看著她。
“啊?就這樣嗎?”管霄聲音有點輕,像是害怕一驚一乍地打斷會嚇到身邊的主講人。
“嗯,差不多就結束了。所以我說不恐怖嘛!”符卉有些赧然嗔了一句,“後來老宅子拆遷,我們跟大伯、奶奶分開住了。有一次我去奶奶家探望,奶奶正在整理舊照片,有一張很舊的黑白照,就是那個‘叔叔’跟一個漂亮姑娘的合影。奶奶跟我說,這是我曾祖母和第一個曾祖父。”
“怎麼還有第一個曾祖父的?”管霄好奇。
“因為這位曾祖父在曾祖母有孕後上了戰場,沒有回來,過世非常早。另一位曾祖父很愛曾祖母,就娶了她。所以我有兩個曾祖父。”
“小符卉,你家曾祖母還在世是嗎?”古稻斯插了個話。
“古哥你怎麼知道?老人家今年九十九歲了。”
“她如今還身體康健對不對?”見小姑娘瘋狂點頭,古稻斯笑道,“他一直都還守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