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曇想了想,一手支住下巴,一手輕輕在他掌心劃拉——不算。但香和藥本就不分家,若不通藥理,濫用會傷身的。且附近偏僻,住戶又少,最近的醫館也要翻山越嶺走上半日,平日裡大家有個小傷小痛的,偶爾叫我去送一副藥更方便。
說話間,他的眼皮越眨越慢,字也越寫越輕,洛予念掌心一陣癢,滿手臂的汗毛都豎起來。“困了就睡一會兒。”洛予念抽回手,整了整衣擺站起身。
春曇卻忽而牽住他,仰起頭——要走了?
四目相覷,那雙眼因缺眠而血絲遍佈,紅的像兔子,濕淋淋的眼神粘著他,叫他徒生出一種錯覺——捨不得他離開的錯覺。
“嗯,昨夜太黑,說不準有遺漏的線索,我得再去赤沼看一看。”
春曇倒也不做挽留,跟著他站起來,從懷裡掏出那片執明境,要物歸原主。
洛予念想了想,原路將那雙手推回去:“這個你先帶著。附近不太平,近日你先不要多走動,尤其是夜裡,待我查明原因再去採藥不遲。”
春曇略一遲疑,低頭將護心鏡又帶回胸前,塞到衣裳的最裡層,而後轉身繞去角落的竹屏風後頭。
人影晃動片刻,他出來時手裡多了頂青箬笠,底下垂一圈輕紗變成冪籬。
他微微墊起腳,替洛予念將箬笠固定在頭頂,潔白的紗幔剛好垂到胸前,遮蔽面頸。
那人隔紗湊近,對他輕聲道了一句:“小心。”
面紗被氣息吹動,飄起淡淡的藥草味,他點點頭:“那,我晚些回來還給你。”
沒有三清丹,洛予念不敢盲目下沼,只在附近搜尋。
呼吸間終縈繞一股冰涼,抵擋著刺鼻瘴氣不說,面紗還隔絕了白日裡蚊蟲叮咬的困擾。
他禦劍在昨夜打鬥處的高空徘徊了許久,好容易找到沈祐那一記九霄神雷的落點,不在沼內,卻是在有段距離的懸崖邊。
那處山岩盡碎,兩丈見方的土地被劈成一片焦土,被殃及的樹木已分辨不出本來面貌,只剩半截碳化的粗木杵在那裡,彷彿一碰就會化為灰燼。
此般威力,除了能飛天遁地的大能,誰人能全身而退?倘若真有那樣的本事,又何必要逃,就地將他與沈祐雙雙除去豈不是一勞永逸?
洛予念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屏息落下,拔出袖劍在附近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可目光所及盡是焦黑,半晌一無所獲。
毒瘴威力不容小覷,不多時眼眶又開始隱隱作痛,正當他決定離去之時,腳下驀地踩到什麼硬物。
他彎腰拿袖劍一挑,從土中挑出一隻烏黑圓環,滑動時竟與劍鞘摩擦出金屬的音色。他掏出帕子擦拭,並無變化,遂拔出袖劍,試著刮掉表面的烏黑。
果不其然,雪亮的本色立刻現出,原來是一隻分量十足的銀鐲。
好比中原人愛金愛玉,他聽聞南夷人鐘愛銀器,不論男女老幼,皆出生起便開始佩戴銀飾,直至下葬都要口含白銀……所以,近日的騷亂無疑是南夷人手筆了。
他默默眺望一眼大霧彌漫的池沼對岸,又低頭注視著面目全非的銀鐲。
表面融化變形,紋路不可分辨,的確是遭受過雷擊的樣子。貼身飾物變成這樣,可想而知它的主人必定受傷不輕。
遭雷擊,僥幸不死,也定然是嚴重燒灼傷,不及時求醫,怕是沒幾日好活,所以此人極有可能先去向附近百姓求救。
於是洛予念禦劍而起,開始在附近搜尋。
山林曠野,鮮有人居,只零星分佈著獵戶,藥農,果農,這反倒方便他查探。
他挨家挨戶敲門詢問,可惜無人遇見可疑的生面孔,更別說什麼重傷求救之人了。
難不成是方向錯了……
洛予念掠過半空,方圓幾十裡,他幾乎問遍。一個重傷之人,還能逃到哪裡去?難不成是拖著這樣的身體橫穿赤沼,跋山涉水回了南夷?
他一邊思索,一邊往一處山窪落下去,那裡還剩一處略顯老舊的木屋。
院門有些破敗,裂縫的木框也岌岌可危,門板根本合不攏,閃出一條寬縫。洛予念舉起手,剛要敲一敲門,卻忽從穿院而過的風中嗅到明顯的血腥氣……他心下一驚,立刻收回手,轉而搭在腰間劍柄上,屏息傾聽,屋內有輕微響動。
雖然清楚院中有人,但受傷之人未必就是他要找的人,他自然不好強闖,而是站在院門外明知故問了一句:“請問,有人嗎?”
若那人不答,再破門不遲。
“找誰啊?”粗狂的男音傳出來,與此同時,有木椅子猛地摩擦過地面,那人似乎起得很急。
洛予念選了一個幾乎無法被拒絕的理由:“路過此地,實在口渴,想向兄臺討一碗水喝。”
許久,才從屋裡走出一人,門縫裡的身形魁梧,移動卻緩慢。
洛予念後撤了一步,吱呀一聲,一扇院門被開啟,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