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素衣仙
樸素的雙駕馬車繞城而走,行至山腳,年輕力壯的車夫籲聲勒停馬兒下車,回身拉開一扇車門,掀起厚重棉簾:“公子,到了。”
應聲鑽出個少年,著一身白,直起身來,輕巧跳下車。
他仰頭,面前高山巍峨,聳入雲端,時值正午,積雪閃閃發亮。
馬車緊趕慢趕行了整一個月,車夫都換了幾個,總算見到鶴居山真容。
“公子。這個您拿好。”車夫鉚足力氣從轅板上挪下那個裝滿香品的烏木提盒。
他接過,順帶掏了塊碎銀,提前結了車費。
“曇兒。”背後有人輕聲喚他。
只見車窗裡探了半截身子出來,車裡的姑娘從頭上摘下純白的兔毛暖耳。
少年見狀貼到窗下,仰起臉來,半圈柔軟絨毛便箍到了他頭上。
他一笑,姑娘也跟著笑了,手指颳了刮他忽閃的睫羽:“別這樣對人笑,留神被當成這山裡的兔子精給抓去了。”
“那個,雪陽城不遠,晚些時候……要我回來接您麼……”車夫搓了搓鼻子,避開他澄瑩的目光,只敢盯他頰邊那團兔毛看。
“不必。”姑娘放下車窗遮簾,溫聲催促道,“走吧。”
“唉,好。”車夫悻悻,爬上車轅拉動馬韁,驅車往繁華的雪陽城奔去。
路上忍不住,他又掏出懷裡剛收那塊碎銀子聞了聞,果然,這香太特別了……他回過頭,少年的白衣已隱沒在雪地裡。
這是春曇十六年來頭一次見雪,不似想象中那樣寒徹骨,雪停了,倒有種別樣的寧靜。
山嶠覆白,踩上去一腳酥鬆,風過時,結淞的枝子終於不負重荷,積雪成片墜落,銀塵中竄出一隻北地才有的灰斑松鼠,尾巴足有人小臂粗,蓬起助它從高處安全降落。
寒冬的雪山人跡罕至,春曇一路只它一個伴,看它上躥下跳走走停停,臉頰越發鼓脹,最終消失在一片矮林盡頭。
驀地,山風方向一轉,芳香襲來,冰天雪地間,山崖間竟有花淩寒而盛。
萼片濃綠,花瓣淡青,折射出一層臘質光澤,好似一顆顆碧玉鈴鐺。
這應當就是鶴居山大名鼎鼎的碧色臘梅,玉吊鐘。
他沿山石攀跳到一棵臘梅樹下,隨手拈下一朵花輕嗅,微微一怔,旋即收起了笑容。他丟下花朵,警惕地四下張望,同時用力抽了抽鼻息。
果然不是錯覺,有血腥味。
他循氣味的方向張望,半晌才看出梅林盡頭幾根樹枝的異動。
那裡不全然是樹枝,還完美混進一對漂亮的角骨,色澤銀白,如枝條包霜,隱隱反光。
定睛一瞧,雪地裡竟窩著頭通體純白的鹿,它紋絲不動,只漆黑的眼不時眨一眨,打眼一看,與山林渾然一體……
如鹿這類膽小的草食,從來都小心掩藏蹤跡。可見他慢慢靠近,它非但不跑,目光甚至閃爍起來。
春曇詫異上前,登時看到它身下一灘暗紅……一隻前足結結實實踩入了獵人的陷阱,獸夾碗口大,鏽跡斑斑的鐵齒狠狠咬合,傷口一圈血肉模糊,深可見骨,一看便知是拼了命掙動過,受創才會如此嚴重。
春曇心中一緊。若不是他天生嗅覺靈敏,可能就這麼錯過去了,那下一個站在這裡人,說不準就是來索取獵物的人了。
這是不是說明,它命不該絕?
春曇伸手,正猶豫是摸它長頸安全,還是撫它後背穩妥,小鹿卻忽而掙紮著站起,低頭將漂亮的骨角送進他掌心一點,就像主動與他締結了某種契約。
這是不救不行,賴上他了麼……
雪地一片空茫。
他略一思忖,轉身去搬來烏木提盒,當即卸下半指厚的提手,蹲到它身邊,找到捕獸夾齒間的空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提手一端擠進去。
一人一鹿好一番折騰,連掰帶撬,他手上也不免被劃出幾道血痕,眼見一指厚的木片要斷,縫隙終於被撐開足夠寬。
也不知哪來的默契,轉瞬即逝的機會裡,小鹿帶血的蹄子猛就抽出去,捕獸夾“乓”一聲重新合攏,木提手應聲斷裂,震的人掌心發麻。
大功告成!
春曇如釋重負,丟掉半截碎木,跌坐在地,揉了揉因長久盯著白雪而發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