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很大,整座城中,都可見面色各異的百姓們步履匆匆,前後往來。所有光景都顯現出繁華,繁華之中有一種古老而博大的秩序,是無數強者構建的秩序。
鍾寇與秋舫一前一後地走著,腳步沉穩而緩慢,秋舫落在鍾寇後方半個身位,正低頭沉思些什麼,見少年郎半晌不語,鍾寇微微一頓腳步,低聲問了一句:「在想什麼?」
平日裡,秋舫與師叔們的接觸不算少,但也僅限於周宗、熊珺祺與何望舒三人而已,另外幾位雖然說過些話,但還稱不上熟稔。
聽聞對方的問話,秋舫悄然一愣,稍加思索後才答道:「弟子想了些小事。」
所謂託詞,便是如此。鍾寇知道秋舫並不想提,他也就不再追問,人與人之間的思緒,永遠是一條鴻溝,別人心中所想,即使是親口說出,也不一定便是真的,若是強問,自然也就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鍾寇這人,在東極門眾人中,倒是最顯沉穩的一位,知進退、懂分寸是他的標誌之一。
於是他又緊緊閉上雙唇,繼續邁出腳步,黑袍被他抬腿的動作撩起,隨後又輕輕落下,好像一切看起來都恰到好處。
「公子,瞧瞧字畫?」
正當秋舫還在思索鍾寇是否會追問之際,他的耳邊響起一聲不大不小的吆喝,少年郎並未停住腳步,只是微微偏過頭來,淡然瞧了一眼。
街道中間車水馬龍,人頭湧湧,川流不息,叫賣聲聲聲入耳,寬闊地街道兩旁擠滿了販賣物品的小攤小鋪,出聲之人是一個上了些歲數的老者,他滿臉堆笑,雙手捧在胸前,或許是見了鍾寇與吳秋舫二人衣著華貴,想必出自世家,因此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問了一問。
秋舫貴為東極門最受寵的寶貝,但有一件事卻無法匹配他的身份,他輕輕一抖衣袖,當真是一個兩袖清風,囊中羞澀,加之他對書畫並沒有多少執念,便也笑著搖了搖頭,並未答話。
誰料前方的鐘寇卻再次頓下腳步,眸光深邃地望向書畫攤,令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不過那位老者臉上的笑意,卻是更加濃了,嘴上也不忘趁熱打鐵道:「老爺瞧瞧?」
鍾寇看了秋舫一眼,又望向這小攤,緩步走了過去。
老者笑吟吟地讓開身位,將竹攤上擺著的書畫呈現出來,攤中的書畫是早已裝裱妥帖的成品,數十幅大小卷軸似篆非篆,筆勢剛健婀娜,如走龍蛇,其中倒也不乏蠅頭小楷,整飭有序。
鍾寇拿起一副,握在手中細細端詳,好長的時間裡,都是一言不發。
旁邊的老者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舔了舔嘴唇,又搓了搓手掌道:「還能入老爺的法眼?」
鍾寇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字是好字,出自你手?」
得到對方的肯定,老者悄然舒了一口氣,急切道:「是在下所作。」
鍾寇這才點了點頭道:「全都要了,送到東極門吧,自有人與你付賬。」
一聽「東極門」三個字,老者眼中一亮,旋即又道:「原來是東極門的大人,在下立馬送上。」
鍾寇聞言,便不再答話,將手中握著的書畫隨意擱下,便繼續邁開步伐向東極門走去。
秋舫將一切收在眼底,多少有些納悶,這小攤上的東西雖然不差,卻並非名家大作,師叔何必全部收入囊中呢。
似乎瞧出秋舫的疑慮,鍾寇將腳步放慢了一些,直至與秋舫並肩而行,這才開口道:「你覺得這字如何?」
鍾寇沒由來地一問,卻讓少年郎微微一怔,不過他這些日子早也學聰明瞭一些,見師叔既然悉數買下,自然對這字是極度認可的,便順勢說道:「難得一見的好字。」
此話倒也不錯,這字雖然並
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也是難得一見了。
誰知鍾寇卻淡然道:「字,倒也不錯,筆鋒凌厲,筆力遒勁,沒有幾十年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秋舫點了點頭,晏青雲偶爾也有閒情逸致,鋪開宣紙,研墨作詩,耳濡目染之下,秋舫對書法之道也有幾分瞭解,對於鍾寇的評價,他同樣覺得精準至極。
鍾寇卻凝重道:「除此之外,你還看到了什麼?」
秋舫再度一愣,試探著說道:「裝裱用材稍顯普通。」
鍾寇卻淡淡一笑,搖頭說道:「你可曾看過他的手?」
「不曾...看過。」秋舫一邊說著,一邊回憶起方才的場景,但無論他如何絞盡腦汁,卻也想不起那位老者的手掌長了個什麼樣子,並非是他記性太差,而是他從來不曾注意過。
「下筆如出劍,幾十年的手上功夫,卻無繭,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