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舫並不能理解饕蛇這一系列怪異的行為,只是心中突然生出一陣想要撫摸饕蛇的慾望,饕蛇此刻早已不將秋舫放在心上,它的眼裡,沒有萬畝桃林,沒有鳥語花香,更沒有世間萬物,除卻那枚粉蛋,那枚即將有東西要破殼而出的粉蛋。
秋舫緩緩將手搭在饕蛇的鱗甲上,隨著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冰涼感從他掌心傳來,更有一陣異樣的情緒猛烈地衝上他的心頭。
這種情緒是一種別樣的痛苦,與初次獲得玄霄九雷瞳時不同,那種剛猛激烈的痛楚可以在一瞬間擊穿他的意識,用撕心裂肺的觸覺打垮他的身體。
與之相反,秋舫此刻內心所湧上的痛苦並非源自於某一塊肌肉或是某一寸肌膚,而是掩埋在內心深處,先是一點一滴地滲透,隨後再如火山噴發,猛然爆發,衝擊著他的靈魂。
他並不知道這一陣痛苦從何而來,只覺得這一剎那,好像變得天旋地轉,又好像整個人間即將坍塌一般,
可片刻後,當他再次凝視著饕蛇那被霧氣縈繞的蛇瞳時,他才知道,這份痛,是來自饕蛇。
那雙霧濛濛的蛇瞳裡,有渴望,也有絕望。
秋舫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兩者並不衝突,是可以同時存在於一雙眼瞳裡的。
在場者,無論是人、妖還是異獸都很清楚,有一個生命即將誕生,如同春芽出生,嬰兒墜地,生的是希望,是先人的希望,更是對未來的渴望。
而絕望,秋舫卻在饕蛇逐漸微弱的氣息中逐漸察覺到。
好像這位強大的蛇君,即將不久於人世,秋舫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只知道,眼前的蛇君已經命不久矣,恐怕...撐不到新生命的降世。
這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是絕對難以接受的,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會心甘情願在自己孩子出生前便灑脫地離開人世,縱使是沒有靈智的饕蛇,也做不到這一點。
「它...活不久了。」阿魚有些遲疑的聲音響起,與秋舫的想法不謀而合。.五
秋舫沉重地點了點頭,此時悲傷已經蔓延至他周身,透過他撫在饕蛇身上的手掌,他的意識似乎在隱隱約約間與饕蛇的意識連通,饕蛇的喜怒哀樂源源不斷地湧向他的腦海之中。
時間好像停滯了,秋舫怔神,雙眸無神地望著前方,他也不知道就這樣望了多久,好像天地也變得恍惚起來。
過了很久很久,秋舫看見饕蛇氤氳的眸子裡,那一半期望和一半絕望中流下了一滴淚來。
淚落,風起,秋舫羽睫微顫,清澈的眸子裡也跟著落下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打溼了黑色的華袍,又順著柔順的錦緞,跌在腳邊的石頭上,流成一條淺淺的印。
「嗷..嗷嗷...嗷!」
饕蛇仰天而嘯,它的大限將至,這是人間的萬古不變的規律,是仙人訂立的規矩,只要是這人間中的活物,便無一人能夠打破生死的迴圈。
秋舫抬眸望著饕蛇,他很想知道,為何一切都發生得如此突然,明明剛才饕蛇還悠悠吃著他親手所做的椒鹽八寶雞,而這一刻,便要殞命。
但秋舫只能將疑慮拋在腦後,為何事情至此已經不再重要了,與饕蛇作最後的道別才是他當做的事。
念及於此,少年拱手說道:「蛇君,請安心去吧。」
饕蛇聽見秋舫說話,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將蛇信子吐出,貼著秋舫的臉頰劃過,一種黏糊糊而又溼漉漉的感覺傳遍秋舫周身,他蹙著眉,垂下了手,悲傷地矗立著。
「嗷...嗷...」
饕蛇又叫了一聲,聲音由大及小,越加變得微弱,好像這便是它最後的力氣,隨後,它又看了看裂紋已深的蛋殼,又看了看少年,眼中充滿了別樣的神色。
秋舫愣了一愣,旋即猜到了饕蛇的意圖,試探道:「你讓我,保護它?」
少年一邊指了指快要破開的蛋,一邊又指了指自己,從來不曾回答秋舫任何問題的饕蛇竟難得一見地點了點頭,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來。
「啪!」
蛋殼破碎。
「嗚...」
饕蛇也終於垂下了頭顱。